虽然已经在此地办公几个月,她对这一带其实仍旧不熟,下到底楼大堂,再去转商场区的电梯,才发现这个清吧其实是开在酒店里的。像是更做实了方才的联想,她稍觉不妥,但还是去了。
酒店是新开张,酒吧更新,十二点钟打烊,这时候已经十点多,店堂里几乎没什么客人。言谨选了靠吧台的位子,外国调酒师给她看酒单。言谨玩笑说今天过得不太好,有没有什么推荐?人家让她试试“排忧解难”。正说着,便看见周其野走进来。
室内灯光幽暗,他脱了西装,在她旁边坐下。两人有那么会儿没说话,竟也不觉得尴尬。
一直等到点的酒水都送上来,他才开口问:“回来几个月了吧,感觉怎么样?”
那一刻,言谨想说的其实很多,但终于还是没说出来。行业里的情况彼此都清楚,说与不说都差不多。而且,他们是有过约定的,以现在两个人的立场,也不适合谈各自的工作。
周其野笑了笑,像是懂了,重新发问:“辛苦吗?”
言谨也笑了,点点头。
“是你想要的吗?”他又问。
她再次点头,真心实意地。工作上的进展并不顺利,但她总觉得曾经中途抛下的一些东西,正一点点被拾起来,细细擦拭,收藏,解开。
“那就好。”他对她说,就像从前一样。
言谨笑,问:“你约我出来就为了说这个?”
周其野摇头,拿起面前的酒杯啜饮一口,缓了缓才道:“最近网上那些评论,你应该也看到了吧?”
“苏迩的,还是我的?”言谨问。
周其野看看她,没答。
言谨不算意外,那些被重新翻出来的陈年旧事,他显然也看到了。虽然都说互联网没有记忆,但其实所有上了网的东西,永远不可能被完全删除。
她只是玩笑,说:“你的照片也在那上面啊,要不要我安慰一下你?”
两个人的待遇其实差不多,名字中间一个字用星号替换,以及律所公开的照片,脸上加了薄薄一层马赛克。
周其野领会她的嘲讽,却并不介意,轻轻笑了声,继续说:“你还记得吗?你从前跟我说过,有些事发生对我来说只是小插曲,对你却是重新开始……”
言谨蹙眉,打断他问:“你想说什么?”
周其野侧身过来看着她,略作停顿,才又开口问:“如果有机会成为Raaker,成为魔术师,你会抓住这个机会吗?”
言谨品着这句话,眯起眼睛看他,反问:“你这是在给我什么提示吗?”
AIGC那件案子,苏迩的态度坚决,而胜诉的关键又在Moonie的商标侵权。“全源图库”会跳过苏迩去跟射月公司谈和解,是在双方预料之中的,全源那边应该也已经在行动了。一旦他们成功,她原本的诉讼策略便告失败。而周其野刚刚说的这句话,更让她想到另一种可能,或许下一步,他们也会来找她。
周其野却摇了摇头,否认:“你早跟我说过的,这件案子你会尽力,也要我尽力,才算是彼此尊重。”
言谨仍旧看着他玩笑:“派你来,不是对我的心理战吗?”
周其野的回应更像是自嘲:“如果你非要这么认为的话,但我对你真的还有这种作用吗?”
言谨看着他,忽然笑了,像是要说什么,但终于还是转头过去喝她那杯淡紫色的“排忧解难”,没给他任何回答。
有人推开了通往露台的玻璃门,夏末潮湿的空气涌入,她无声的笑容在他视野里短暂留存,叫他想起两人之间第二阶段的起点。
分手一年多,他们忽然又在洛杉矶遇到。他说是有些工作留下来,其实根本哪里都没去,在她当时那套小公寓里住了一个礼拜。他不解释,她便也不问,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似乎又回到从前那种间歇性同居的状态。
直到手术之后的第五天,他陪她去眼科诊所复查。她做完检查出来,夸张地复述医生的话,说她的视网膜边缘光滑完整,眼底造影焕然一新。而后与他拥抱庆祝,高兴得像个小孩。他那时候才确定,在得到这个结果之前,她有多担心。虽然她一直没有表现出来。
那个短暂的窗口就这样过去了,她的病假就此结束,他也是该走了。
临行前的那个清晨,他坐在床边穿衣服,她翻身过来,说:“下次来洛杉矶出差,我请你吃饭。”
他甚至记得当时窗帘拉开了一点,透进微蓝的晨光,也记得自己回身看着她,忽而明了,这其实仍旧是她从前想要的那种状态,他有时间就过来,或者她有时间飞回去,只是在一起,暂时不谈未来。
她并没让步,一丝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