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三月为期
孟娴缓步走入帐内,身后是身着长袍的岳峙渊与据称偷看了虎族洗澡的廖星辰、廖七等人。
他们今日，是来求和的。
霄云鲁莽的性子就如同一颗不定时的炸弹，在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兼顾各方之时，短暂求和、稳住他的行动是最好的方法。
依照岳峙渊对他性子的了解,还特地做了一出苦肉计。兜帽长袍掩去高大的身形,袍袖间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腕上犹带着几分灼烧过的鞭痕。
“有失远迎，小殿下快来——”
霄云擡手招呼的动作一顿，虎目意味不明地盯视着岳峙渊的伤口,舒气一笑，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快意。
岳峙渊猜对了,孟娴垂眸,心中思量。
她叫昆山狼族游走人世,本意是济世救人,树立温和无害的形象。奈何狼族本性嫉恶如仇，又身兼强大的战力，很难做到真正地居中调和，单单只救人。
遇上格外凶横的，夜里气不过,换身衣服去打上一架也是常有的事。
而如今陆上最为凶悍无理的，正是虎族。旁人不知他们有两副面孔,挨打的苦主却不会不知。这也是虎王霄云对他们格外憎恶,恨得牙痒的重要原因。
然而，岳峙渊对霄云的了解，远比她想的还要深。
宽大的长袍覆盖住伤痕,却掩不住其下草药与凤火的气息，更别提岳峙渊凝滞的步伐,与不经意间擡手露出的些许伤痕。虎王眼中浮现出快意，兼具着几分嘲讽与恶意。
他刚要张口说些什么，就见岳峙渊仿佛伤重难支一般，一个踉跄抖落了兜帽。
一头微卷的银白色长发倾泻而出，他神色略显慌张，垂着眸速速整理好兜帽，复又遮掩住。擡手时袍袖下落，手臂上伤重处显出些许兽型，洁白莹亮的毛发一闪而过。
霄云霎时变了神色，死死地盯着他洁白的长袍。
“你是白化妖族？”霄云哑声问道。
岳峙渊护好兜帽，局促地后退半步，沉默不言，明明是高大的猛兽，却仿佛被人欺负了一般，平生几分怜意。
霄云不知想到了什么，瞬间红了眼眶。
“别怕……我不怪你，也不会说出去的。”
孟娴：“……”高，实在是高。
来这之前，岳峙渊向她详细分析过霄云的性情。这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莽夫，她必须要做出一副天真懵懂的样子，不解陆上为何如此多的纷争，只是单纯想要各族都能吃饱穿暖，其乐融融地共处。
她收留狼族，却不知他们竟背着自己偷偷去攻击虎族，云上法度严明，特地惩罚过后前来致歉，再与虎王商议着停戈止战，做和平共处的好伙伴。
“云上青天旗插遍了陆上各地，羽族巡卫队四处现身，我这说法站不住脚吧？”孟娴十分忐忑，忍不住怀疑。
“放心。”岳峙渊胸有成竹，镇定道：“虎王没有那么多智谋，殿下本就年纪小，只要演出单纯懵懂的样子，他便会信上一半。”
“那另一半呢？”孟娴问。
“……看他自己的想象力吧。”岳峙渊坚定道：“信了几分无所谓，只要能拖到今冬之后，带回白夫人，自会有人来约束他。”
他毕竟是霄云临终前也要寄信来的人，孟娴选择相信岳峙渊。唯一的问题是，她并不擅长做戏，磕磕绊绊的说了一通，孟娴微蹙着眉，神色担忧，似乎对劝服虎王并无信心。
霄云面带鼓励，认真道：“你说得很好，我能理解。”
孟娴：“……？”
其实我自己也还没太捋顺逻辑。
看着她讶异的眼神，霄云心中不禁软了下来。多么单纯良善的小凤凰啊，和白老读的信一样。
她才三百岁，听闻一直养在岛上，不曾见过人间的残忍血腥，所以才会天真地认为所有人都能够成为朋友。
霄云叹了口气，目光悠远，仿佛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你很善良，希望所有人都好，我能理解。但你要知道，这个世界好人总是没好报的，像你这样善良的人，很容易被伤害。”
他圆头圆脑，虎愣愣地还带着几分少年气，说起这些话却一脸深沉，老气横秋，一副要教育孟娴的样子。
孟娴一怔，委婉道：“虎王今年贵庚？”
霄云爽快答道：“四百多了，虚长你一百多岁，怎么了？”
“……”孟娴笑容凝滞，尴尬道：“没什么，随便问问。”
差点忘了，她才是如今上位者中年纪最小的。提起这个，只能吃亏。
眼见着形象立住了，孟娴不敢再多纠结，生怕言多必失。不知为何，霄云对她这番惊世骇俗的圣母言论接受良好，竟是半点也不意外的样子。
不但如此，他甚至自发地将岳峙渊也归为了她的同道中人，看向他的眼神十分复杂，感叹道：“你也是个心善之人，只是用错了方法，往后不要这样激进了。”
岳峙渊：“……”能有你激进？
霄云丝毫不觉得自己说这番话有什么不对，明明是陆上搅弄风云、掀起战争的最大元凶，却一脸疼惜地教导着两个对手莫要太过良善，免得叫人欺负了去。
老白鹿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荒谬的一幕，那短短一年便使得百鸟朝凤，羽族归心的小凤主，竟当真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小白莲？
他直觉不对，却也不敢多说什么，生怕引起他们的关注，让自己编造信笺的事情败露。
岳峙渊神色略微古怪，没成想事情竟这么顺利。孟娴顺势道：“那我方才所说的事……”
“那不行。”霄云斩钉截铁地拒绝，坦荡道：“我虽欣赏良善之人，自己却不是什么好人。”
“你说得很好，但这些对虎族和放……”
老白鹿忽地咳嗽起来，大声接话道：“和放诸四海皆准的真理一样。”
虎目圆睁，霄云怒喝：“扯……”
老白鹿扬声：“扯着云上的青天旗才敢安睡，那些小族也不容易！”
孟娴：“……”依照她对虎王为数不多的了解，他本来，或许，是想说些脏话？
老白鹿拼命使着颜色，霄云意识到了自己的口无遮拦，赧然地挠了挠头，直言道：“你们是好人，咱们不搞什么弯弯绕绕。这仗必须打，我夫人丢了，我要挨个部族找下去。”
来了，孟娴与岳峙渊对视一眼，到关键时刻了。
她和缓了语气，诚恳道：“不知尊夫人是何样貌，何时何地走失？若有可能，羽族愿出一份力，帮你寻回她。”
“羽族探寻的本事你应当知晓，这事没有谁比我们更合适了。只是，若能寻回尊夫人，还请虎王收手，不要再征战下去了。”
霄云一愣，似乎第一次想到这个方法。拧着眉思索了片刻，抚掌道：“真是，怎么给你们忘了！你们羽族可真是无孔不入，尤其是那黑羽黄嘴的鸟，整日探头探脑，连我的副将洗澡都要偷看，偏偏跑得又快，抓也抓不住。”
一直以来沉默不言侍候着的廖七忍不住道：“我没有……”
霄云身旁，虎三竟然红了脸，壮硕的糙汉护着领口，一脸难堪的样子，仿佛被人轻薄了一般。气的廖七险些暴起，心中不停念着主儿的正事，好不容易才压下脾气。
霄云道：“你愿意帮忙真是再好不过了，不过，我这头也不能落下，两相配合，轻轻才能更快地被救回来。”
“我们缔结了道侣契约，八年了，我能感受到，她近来越来越虚弱了。”
“虎王若信我，便给我三个月。”抿了抿唇，孟娴认真道：“如今小族抱团，三个月的时间你打不下任何一个部族。但你若愿止戈休战三个月，我会尽我所能，为你带回她。”
霄云沉默半晌，自嘲一哂，道：“这又不是你的事，我要怎么信你会全力以赴？”
“你要我把夫人的命，寄托在你的善良上吗？”
孟娴了然，有些弄懂了他。霄云欣赏良善，却并不信任良善，甚至将其放置到与无能、危险等同的位置上。他是自蛮横中拼杀出的，能劝动他的，自然也只有实力。
孟娴想了想，擡手放出一簇凤火，紫金双色交缠，裹挟着凛冽的毁灭之意。
“我为凤凰，八阶实力，加上这天赋凤火，除非掳走你夫人的是老凤主或是麒麟，否则我都有把握取胜。”
收起火焰，纤指指向鼓着脸憋气的廖七等人，孟娴又道：“羽族的探查功夫你已经体会过了，堂堂虎族大营，说进就进，全身而退。”
甚至，也许还是辱了人清白之后，全身而退。
“领兵打仗是你的专长，但寻人救人是我擅长的。某种程度上来说，天上地下，没有我羽族探查不到的地方，没有我战胜不了的敌人。一个个部族搜寻的方法你早已试过，如今，为何不试试我的办法呢？”
霄云一时语塞，眉目讶然，似是没有想到良善的小白莲还有如此口才与能力，善良与强大竟然能同时存在。
孟娴耐心地等着他思考，循循诱之：“三个月即可。胜出你许多的能力，能否成为你暂时让步的寄托呢？”
霄云环视一周，虎爪猛拍桌案，咬牙道：“干他娘的！老子就让你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