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龙宫之约
岳峙渊配合地擡手揽住她,低声道:“虎族,变了很多。”
上辈子残忍嗜血,铁蹄踏遍半片大陆,残杀抢掠无数小族,如今想来,竟像是梦一般。他们学会了耕田养鸭,也在吃饱喝足的平淡生活中学会了珍惜。
“可惜龙族没变。”孟娴微叹。
重来一次的世界凝聚了太多人的心血。
万年坚守传承的昆山失去了他们的大祭司,古阵不再,狼族舍掉了空空如也的祖地,一袭白袍入世救人。
羽族安定了下来,曾固执于异凡之别的孔雀王最终让步,曾满心悲厌、冷眼旁观的厌无渡成为小妖们最为崇敬的神使,新一代年轻妖们也在小孔雀的带领下,各自展示出蓬勃之姿。
虎族脱胎换骨,彻底改了路子。一贯装傻充愣、明哲保身的虎三,用掉了或许是一生唯一一次挟恩图报的机会,给虎族敲开了新生活的大门。白轻予亦放下戒备,将所知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曾敌对的羽族。
还有孟娴,冥神亲自下界,为此方小世界的生灵探寻出路。
但这一切,都没能使龙族回头。
“不,或许还有机会。”
孟娴若有所思,想起虎三他们带回的消息。鸱尾任由他们殴打,使出一手苦肉计,解除了对众部族的控制。
那个飞鸟为友,最爱躺在凤凰岛海滩上看星星的小海鹿,或许仍在。
思及到鸱尾,孟娴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他身上似乎更香了。”
被吃醋小狼揪着不放,时不时就要蹭过来问“我香还是鸱尾香”的惨痛记忆浮上脑海,孟娴赶紧解释:“我没有旁的意思,真的只是指气味。”
预想之中的暴跳没有出现,岳峙渊神色迟疑,不确定道:“我似乎也闻到了,鸱尾身上,确有异香。”
孟娴:“……”
她无语地挣开怀抱,回身直直地看着他,目露谴责。
岳峙渊尴尬地别开眼,小声辩解:“之前似乎没有……”
孟娴的目光一转不转地盯着他,岳峙渊很快从中败下阵来,认命道:“好吧,或许是有的。”
但他那时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又见鸱尾与孟娴有旧,十分熟稔的样子,忍不住醋意大发,时不时就要拿来闹上一番,借机与她亲热。
孟娴目光幽怨,满是无声的谴责。岳峙渊轻咳一声,努力转移话题:“所以,那到底是什么味道?我只能感受到若有若无的香味,并不真切。”
孟娴咽下不满,回归正事。她的感官比之岳峙渊更加敏锐,思索片刻,她形容道:“有几分像花香,但更加幽沉,带着几分冷意。”
岳峙渊边听边回想,面色逐渐沉下:“这么说来,很像是秽土红莲。”
孟娴怔然:“你不是说,秽土红莲已经随昆山古阵一起消失了吗?”
在最初听闻过岳峙渊对秽土红莲的描述后,孟娴就一直觉得此物与她甚有渊源,试图寻来研究。但秽土红莲只有一株,只在大阵开启之时现世,上一世所用的红莲还是妖皇尚在世时亲自布下的。
岳峙渊解释:“秽土红莲的力量是有限的,用尽即会消失。但若逆转时间之后仍有余力,则会结出莲子,随机落入献祭的昆山族人体内,重新生长。世界重启之后,我曾逐个问过族人,并没有找到莲子,我还以为是红莲力量用尽,没有留下。”
“红莲盛放那日,鸱尾也在,或许大阵也将他算作是献祭者了,还碰巧得到了莲子。”
孟娴蹙眉,猜测:“他能觉醒前世记忆,是因为莲子?”
“或许吧。”岳峙渊神色复杂,“秽土红莲盛开之时,昆山之上只有我们两个活人。”
他原本以为鸱尾拥有前世记忆是因为活着经历了重溯,万万没想到他竟得到了莲子。说好必须由昆山雪狼的特殊血脉献祭才能启动的大阵,竟还能将其他人也划为祭品,还偏巧将莲子落入了他的体内,实在是造化弄人。
“得去找他要回来。”岳峙渊沉声道。
抿了抿唇,孟娴目露忧色,小心问:“真的能要回来吗?若是……”
世界重启已有数年,鸱尾身上的异香愈发浓烈,想必这颗莲子并非简单地沉睡在他体内,而是已经落根生长起来了。
岳峙渊神色复杂,纠结半晌,阖眼道:“那我就只能邀请他,永守昆山了。”
守护大阵,催动红莲,是昆山祭司的职责。若是真有那一日,拥有昆山传承的会变成鸱尾,狼族则会沦为没名没份的昆山护卫。
他极为厌恶鸱尾,但他心中也清楚,此鸱尾非彼鸱尾。
先不说秽土红莲极为特殊,出自上古妖皇之手,天地间仅此一株,即便是守卫了它上万年的昆山狼族也是在大阵开启那日第一次得见真容,对它知之甚少,自血脉中剔除秽土红莲未必可行。
单说这一世,除了半被迫地吞食同族血脉之外,鸱尾并未做下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甚至还想方设法帮助人族逃脱了被龙王摆布的下场。若是对这样的人施以极刑,他将成为自己最讨厌的人,和上辈子的凶手鸱尾毫无分别。
微眯的眼眸中压抑着风雨,满是隐忍之色。孟娴清楚,曾覆灭的昆山是他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阴翳,要让鸱尾成为新一代的祭司,于他而言实在太过残忍。
但他还是这样做了,出于世代相承的昆山祭司之责,也是出于是身为碎片的固有的神性。
唇边泛起笑意,孟娴擡手,轻轻抚平他眉间的沟壑,道:“别怕,我或许会有办法。”
她有预感,那秽土红莲应当与冥界有关,是属于她的东西。或许,她会有两不相害的方法也说不定。
**
南隆的战帖正式下达,约定于双十之日,在古原上一战。
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常山部落并未如何惊慌,但也属实忙碌了一阵。
战士们晒谷制军粮,擦亮箭矢刀刃,忙碌着做最后的训练。老弱则纷纷缝制起了冬衣,尽力做好后勤工作。
如今部落富足,冬衣蓄的格外厚实不说,针线也是不惜的,细心的绣上家人的名字、祈福的话语,还要在领口处细细加针,多缝上几个来回。
老妇人坐在屋檐下,一面做着针线,一面絮叨:“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久,多加上几针,免得他们在外行军不方便,穿坏了也只能将就。”
孟娴忽然想起从前在其他世界读过的诗句,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原是这个意思。
截然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文化背景、习俗习惯,人与人之间真挚的情感却是始终如一。
亲眼看着他们做好了所有准备,孟娴与岳峙渊向常庭提出了离开。
“我们要离开了。”孟娴含糊道:“之后的事情不是我们该插手的了。”
妖族不得参与人族的战争,这是上古流传,约定俗成的规矩。即便莽撞如虎族,一心惦念着人族部落的陶瓷铁器,也只是送来些物资罢了。人族妖族实力相差过于悬殊,一旦妖族参与其中,毁灭程度将无限增长,简单的部族战争非演变成旷古之战不可。
常庭静默了片刻,并未提出异议。多年来,两位小长老的身份已是部族里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大战在即,孟娴婉拒了常山为他们准备的东西,在一个寂静的夜里与岳峙渊携手离去,孑然一身,如同她们来时那样。
行至大泽,身后忽然响起鼓乐声,孟娴回首,见常庭与苏云两个在前领头,身后跟着许多相熟的族人,老祭司手持摇铃,庄严吟唱。
三跪九叩,次次落地有声,一如五年前他们身处绝望中,向云端祈福时所做的那样。
常山已经很久不拜神了,忙碌丰足的生活让他们变得更加相信自己。
即便常庭和苏云依旧没有孩子,但族人们再不会以此作为衡量族长是否合格的标准了。
族学建立,族人们对每个孩子都像是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关心、爱护,幼有所养、老有所依,成为部落的共识。
随着烧陶制瓷、冶炼锻造等各种工艺的精进,虎族所谓的技术工或许也会很快在这里出现。
几十年之后,孟娴曾在其他世界见过的种种繁华热闹,也许都会在此重现,他们会创造出绚烂的文化,也会建立起政权,发生争斗甚至诉诸战争。
不过,那些事情都与她没什么关系了,人间匆匆一行,她的任务,只是洒下一些星火罢了。
之后的事,端看他们如何选择。
**
整整五年没回天宫,偶尔小伙伴们下界来看她,也是偷偷摸摸化作原型。再度归来,孟娴心中颇为感慨,恨不能冲进自己温暖的寝宫,在柔软的白羽枕上狠狠打几个滚才好。
天宫中的人前所未有的齐全,不但鸾歌、孔雀父子、厌无渡、狼族、鹩哥等俱在,就连廖七也回来了。她即将临盆,廖星辰不放心虎族的医术,特地叫她回云上来待产,虎三自然也是紧紧跟随。
下班回家的心过于急切,孟娴和岳峙渊甚至没来及收拾一番,此时他们还穿着在下界时的人族衣衫,岳峙渊亦是黑发黑眸的凡人模样。
孔殊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啧啧惊叹:“奇哉怪哉,你竟将衣服穿的如此齐整。”
廖七吐出一块葡萄皮,哼怪道:“从前没名没份,只能见天地坦着衣襟勾引我家主儿。如今终于勾着主儿的心了,就要装着温婉良家的样子,免得羽族不认他这个王夫。”
“你说什么?”岳峙渊眉头一挑,却不见怒意。
似笑非笑的看了孟娴一眼,他故作委屈道:“殿下,这可怪不得渊了。”
说罢擡手一按,凝实的妖力流走过的地方,银发、金纹、红线,以及极具狼王个人特色的,只顾重点的野性着装,都一一复现。
岳峙渊挑衅地看了眼廖七,随即就将灼热的目光直勾勾地投注到孟娴身上,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孟娴:“……”
她忍不住转头,对廖七真诚发问:“你说你没事惹他干嘛?”
人间五年,当真是难为他压抑本性了。
廖七不禁哽住,目光幽怨,恨恨地咬了咬牙。在她的心中,主儿千好万好,万不是一个喜欢卖弄姿色的大狼配得上的。
偏偏英雄难过美人关,英明神武、仁慈博爱的小凤主殿下就好这口,莫名的就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