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约好了再见
淡紫色的烟雨持续不断,花依依惊叹于世间还有这般美妙的景色,裴玄瑾却是若有所思,看着懒懒倚靠在船栏边,摆弄着小鼎的女子。她明明很近,又似乎很远,远到飞舟之上的人都没有发现那才是这片烟雨的来源。
小奶猫顺着他的衣摆,几步窜上肩头,一面朝他身后发疯的男人呲牙威胁,一面不经意地扬起毛绒绒的小尾巴,尾尖拂过他的唇畔,拦住将要出口的疑问。
裴玄瑾回过神来,抿了抿唇,将它扯下肩头,回首看向状若疯癫的黎西。
“这不是,这不是本王的南洲……我要回西洲!”
花依依冷笑:“你的南洲什么样子,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人欺凌吗?”
小貍喵嗷一声,不屑道:“何必与他说那么多?南洲到底是什么样子,让他自己去看看吧。”
“嗯。”烟雨已然停下,孟娴神色疲倦,懒懒打着哈欠,表示认同。
飞舟之下,农奴、原住民与侵略者之间的战争暂时止歇,有人追击,有人暂停收拢残局,甚至于,海岸边一座巨轮旁搭起长梯,一部分人忙碌的上上下下,似是打算就此离开。
“没用的家伙!”随着飞舟的下移,黎西也看到了这一幕,咬牙恨恨道:“被一群农奴打的落荒而逃,不配做西洲人。”
“西洲人很高贵吗,为何南洲就赢不得?”孟娴淡淡反问,又道:“你白做了这么些年的王,看不出他们早就想要返回故土了,如今不过是趁机寻个由头。”
每个政客将领的想法都不同,有人想在南洲扎根,做至高无上的土皇帝,也有人怀恋西洲的繁华富庶,心心念念想要重回故土。船上堆满大量珍宝、黄金,甚至还有几个极具特色的南洲美人,想来是早就做好准备,要借进献的名义重回西洲领职。如今被打到逃窜,听着不甚光彩,但凭借大量珍宝,也足够打通环节,打动黎西。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想离开这里的不止他们,西洲的王主孤身来到南洲,就在他们身后,跳着脚目视轮渡离去。
战火已烧到尾声,西洲南洲守墓人联手,多年布局,精准出击,更兼因果之力的加持,本就各怀心思的几波驻军势力分崩离析,有人借机离去,有人畏战收兵,还有更多人死在了曾被他们践踏的农奴手中,永远留在了异国他乡的土地上。
飞舟缓缓落下,停在南洲墓茔之侧,花依依迫不及待的跑下飞舟,投入一个青衣男子怀中,美目含泪:“夫君!”
出乎意料,最先决定违反守墓人计划、入世救人的西洲守墓人,不但看起来面目平平,还有些内向笨拙,或许是将半数灵力渡给花依依的缘故,气息也不甚稳固。没有传闻中西洲摄政王与大将军的睿智英武,甚至也不如黎西容貌俊朗,体态修长。
被娇妻投了个满怀,叶慎行登时红了脸,一面不由自主的抱紧,一面也看着她身后的几人,磕磕巴巴的喊了声“道友”。
花依依豪迈地在他脸上印了几道唇印,回身娇笑道:“夫君,我可给你的道友们帮了不少忙。他们演仙君的衣服,还是我先前给咱俩备的呢。”
叶慎行看了眼那华丽非凡的服饰,确实是自家夫人的手笔,当即有几分庆幸:“幸好。”花依依向来喜好这种风格,可那些衣服给他穿了都变得不伦不类,只能反衬出人的平凡。
孟娴领会了他的意思,忽然有些不忍。踌躇片刻,还是自储物戒中取出了两套东洲风格的华服,道:“先前答应依依,要回你们两套新的。”
花依依大喜,接过衣服就要拉他去换,叶慎行行礼谢过,苦哈哈地一笑,痛并快乐着随她而去。
南洲守墓人身量高大,形容粗犷,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问道:“我们还要继续做守墓人吗?”
裴玄瑾垂眸,毫无犹豫道:“自然要做的。”
“不过……”他擡首看向烟尘未去的南洲大地,低笑道:“不过,你要守的墓茔在哪,由你自己说了算。”
暗无天日的空间,鲜血淋漓的同胞,大厦将倾的人间,他们的守护究竟为何而存在,每个守墓人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南洲没有修士了,我是最后一个。”大个子释然一笑,神色轻松地仰坐在田埂上,“南洲穷,我的墓茔里本也没什么东西。我想了很久,其实最重要的就是人,人活着,就还有希望。”
孟娴和裴玄瑾默默点头,没再应声。风从旷野吹来,带着未散的咸腥,他们短暂地相聚,相互留下祝愿,随即又分别。
寻了个离西洲军驻地不远不近的地方将黎西放下,他仍旧发着狠,宣称要让所有人都去死。孟娴为他指了方向,一边南洲农奴的居所,一边西洲驻军的领地,还道:“我比较建议你去第一个。”
黎西目光恨恨,低声咒骂了一句,毫不犹豫地向西洲驻军的方向跑去。
孟娴轻叹一声,无奈:“他还是学不会听劝。侍卫也不带,形势也分不清。”
西洲南洲相距甚远,此处的驻军本就没人见过西洲王。并且,留在南洲的驻军将领一心自立为王,即便认出他的王令王旨,也只会假作不知。谨慎些的赶他出去,心狠手辣的直接杀了也不一定。
裴玄瑾轻笑:“若非这般性格,也不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也是。”孟娴低声应了句,不再去想,随他一同登上飞舟。西洲南洲的守墓人为他们补充了大量黑石,这次,他们的目的地是东洲。
“好久没回去了,不知今年收成怎么样。”飞舟缓缓升起,孟娴抱着猫,闲闲倚在船栏。
裴玄瑾剥了几颗坚果,一大一小喂过,自己也吃了一颗,笑道:“定不会比西洲和南洲差。”
“自然!”小貍甩甩尾巴,骄傲地扬起下巴:“那可是我亲自教出来的徒弟!”
飞舟之下传来几声疾呼,孟娴探头看了一眼,见黎西正左右躲闪,狂奔呼救。他的身后,几个西洲士兵追赶驱逐,时不时射上几枪警示。
“那将领还算谨慎,没要他的命。”裴玄瑾淡淡道。
南洲这种情况,随便当作骗子赶出去,也是凶多吉少,确实不必自己动手,背上一个弑君的罪名。
孟娴也道:“或许是他先前做下的功德,保了他一命呢。”
小貍讶然:“他做这些事,当真有功德?”
“有的。”孟娴点头,擡首看向青天:“天道在上,任何一点一滴的善恶都不会被放过。”
“那他要还是死了呢?”小貍追问。
孟娴一哽,无语道:“那就还是恶太多了,善不够填吧。”
“不过,我觉得他不会死。”
小貍挠挠头:“我怎么感觉你说什么都对。”
孟娴默然无语,心想,当然因为她是冥神,是天道未全的另一半。随着她对自己的道则领悟越深,她越能摸索到众生因果的轨迹。这或许也意味着,她的时间快到了。
裴玄瑾若有所思地听他们辩驳,忽然放缓了飞舟,道:“我想看看黎西之后会如何。”
孟娴闲闲地揉着猫耳朵,并未擡眼,随口道:“或许会被南洲人所救,自此生活在南洲的土地上,成为一个农人吧。”
裴玄瑾默然,注视着黎西的身影倒在一片农田之中,田埂上的妇人惊叫一声,带着几个伙伴将他擡了出来喂水顺气。
“醒了,醒了!”
黎西睁眼,看到面前围着几个灰衣扑扑,瘦削憔悴的妇人:“你们是……”
妇人自报了方位,又问:“瞧你不像当兵的,怎么被赶到这来了?”
黎西还没说话,一个南洲少年警惕道:“他衣服不对,像西洲人,怕是西洲军里当官的。”
几人顿时变了面色,警惕退后,少年甚至还抄起了长棍,只等他承认就要动手。
黎西骄傲自大,但也并不是全然的蠢货,当即解释:“我是被拐到这来的,这不是我的衣服!我……我也不是西洲的官,你们收留我一阵,等我回了家,定然好好报答。”
裴玄瑾控制着飞舟逐渐升高,没有再继续听下去。折腾了这许多时日,还下了一场雨,孟娴困倦不已,躺在甲板的躺椅上昏昏欲睡。
他放轻了脚步,沉默走近,目光有些许的困惑。善恶终有报,就连黎西都能有一线生机。裴玄瑾自认一生从无恶行,紫雨能令农奴恢复伤势,为何独独要他的命。
小貍摆了摆尾巴,掀开眼皮瞧了他一眼,故技重施试图攀上肩膀止住问询。大手箍住它的腰间,轻柔地将它放回到沉睡的女子怀中,裴玄瑾垂眸掩去落寞,轻笑着摇了摇头。
于他而言,是生是死本也没什么所谓,他是她带出墓茔,带到人间的,自然也当随她去到任何地方。
飞舟悬停在旧日农庄上,曾亲手开垦过的土地茂盛依旧,天虚子与徒弟尚在远方游走,周边部族的凡人轮番种植这片已经无主的农田,怀念着曾居住在这里,为他们点燃希望的故人。
远处,几个高耸的铁皮烟囱冒着滚滚白烟,迟来千年,东洲的凡人终于学会以庞大的机械代替人工。傍晚的篝火旁,老妇人不知疲倦地讲述着早已重复千年的故事。
如今,这个故事有了新的延续,围绕着一个凡人女子、一个精通农事的猫妖以及几个修真者缓缓展开,从这里开始,凡人与修士、妖族之间的关系逐渐缓和,各展所长,共同为这片劫后余生的土地延续着生机。
孟娴想,这个故事或许永远也不会结束,生机犹在,世界上的每一个生灵,都将用自己的方式续写着传说。
飞舟的最终落点,是一片仍说不上繁华,却已可见点点红花的溪谷。裴玄瑾没有将飞舟收入墓茔,任由这座钢铁巨兽舒展在清寂的月光之下。
“不再去看看了吗?”孟娴问:“你的师父、师弟,还有……”还有他曾守护过的人间。
“不了。”裴玄瑾紧挨着她,一同坐到船栏旁,问:“你是不是还有事要忙?”
孟娴抿了抿唇,犹豫着没回答。
裴玄瑾失笑,看了眼一旁上蹿下跳,几乎要将“有”字写在脸上的小貍,轻声道:“没关系,我懂的。”
凡人之身拥有这些神异之物,初见孟娴,他曾猜测她是哪个守墓人的遗孤,守不下去自己的故土,方才来到东洲求援。裴玄瑾不得不承认,那时他曾有过阴暗的窃喜,欣喜于他们天生一对的般配。
可事情很快便超出所想,她拿出的东西,远非任何一洲传承可比。东洲守墓人固守墓茔,对干枯的土地束手无策,西洲、南洲的守墓人带领百姓艰难求生,北洲则早已失去感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