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八百年前——
苏琉卧在高大的流苏树上，如云般的花簇遮挡了她的身影，却遮挡不住她看着树下人的视线。
一个快死的凡人。
还从未在妖域的地界见过凡人，更别提这个凡人一看便是病入膏肓，真不知他是怎么走到这儿来的。
“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到这里来？”她冲着树下喊道。
树下的凡人男子向上擡头，突然见到树上卧着一个女子，竟也不觉得惊讶，反而还冲苏琉笑了笑。
“我大约只是你们口中的凡人，想在死前随意走走，就走到这里来了。”
这男子擡头的一瞬间苏琉便深深地为这个人感到惋惜。
这样好的相貌，即便是在妖域也是少见，真是可惜了。
她自树梢翩然而下，落在男子身旁。
没想到这个凡人男子见到自己会飞，居然半分惊慌也无，仍旧是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她弯腰凑近，仔细打量着他，“这里可不是随便走走就能走到的地方。”
妖域与凡尘有着一道自然的屏障，普通人别说走进来，根本连入口都找不到。
“我经过一片山野时，地面突然发生了震荡，随后便见到了一条之前没有的路。”
男子的身体状况看来是真的非常糟糕，仅仅是与她回几句话，气息便紊乱了起来。
在苏琉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打量着苏琉。
“你也是精怪吗？”
苏琉还在猜测他自何处来，大概是北荒那群不安分的东西又在冲撞屏障，这才导致妖域与凡尘间的阻隔出现了短暂的裂缝。
苏琉静静地看着他，觉得这个俊美的凡人当真是好运。
“你说‘也’？你还遇到过其他的妖吗？”居然没被众妖抓去吃了，可不就是好运。
男子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中浮现清浅笑意：“见了不少呢，一路上多亏了他们送我吃食，还热情地为我引路，说这里的风景最好。”
苏琉愣了一下，随后遏制不住地笑了出来。
那帮家伙，绝对是看这凡人长得好看。
引他来这里，多半也是想让他碰碰运气，看看自己会不会救他一命吧。
苏琉的乍然一笑，与漫天的花雨落入男子的眼中。
他心想，那群精怪说的没错，这里的风景确实最好。
“我名扶危，不知此地主人可否允许我生前在这里暂居？”
苏琉盯着他看了几秒，随后说道：“可以。”
一晃眼便过去十日有余——
这日扶危靠着身后的流苏树，在树下静静地享受着清风徐徐，耳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擡眼看过去，正是已经多日未见的那位名唤苏琉的女妖。
只见她坐到自己身旁，托腮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他生平最厌恶他人审视的目光，此刻却不觉得她的探究令人厌恶，就像是他曾豢养过的一只白猫，性子看着沉静温顺，偶尔露出利爪，却在自己第一次抚摸它时，露出好奇打量的眼神。
苏琉确实对他非常好奇，这个凡人的胆子当真是大的很，难不成现在的凡人都不怕精怪妖邪？
在白素山整整十日，小妖们拿给他吃的他便吃，也不怕有毒，吃了之后多日再无饥饿感，他也不问，仍是欣然接受。
身体略微好些之后便越发肆无忌惮，好像吃准了这山上的妖不会对他的性命感兴趣，干脆就在这山上逛了起来，有时还会主动对着身旁的花草树木询问山上风景优美的地方，居然也真的能得到回应。
她本着遇见便是有缘，勉强让这凡人多活几天，便已是他天大的机缘。
可今日却有手下小妖求到自己跟前，问她有没有办法真正地救这凡人一命。
她好奇问这小妖为什么，得到的答案却是——这样的人，若是就这么病死了，总是觉得很可惜。
苏琉看着扶危苍白的侧脸，几缕墨发贴着脸颊微微拂动，一身黛色的衣衫已经有些陈旧，却因众妖们暗地里的照拂仍旧一尘不染。
她忍不住问道：“你在凡尘时是不是也非常招人喜欢？”
扶危似是讶异她看了半天竟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总是云淡风轻的表情中头一回带上了几分黯然：“不，我在凡尘时，非常令人厌恶。”
苏琉沉默了片刻，突然鬼使神差地说了句：“要不干脆在这里长住？”
她似乎也为自己说的话吃了一惊，随后补救般说道：“这里的妖，都很喜欢你。”
扶危伸手接住一朵落下的流苏花，雪白的花朵躺在掌心中央，吸引着他的目光。
他的心情突然变得非常好：“那就叨扰了。”
所有的场景被一场迷雾笼罩，苏琉在梦中猛然回过神来。
这是她的记忆？还是流苏树妖的记忆？不再是一个旁观的视角，也并非支离破碎的片段，这是一段完整的，在她身上发生过的记忆。
迷雾中晕开一面水镜，水镜中清晰地倒映着她此时的样貌。
面容精致柔和，眉尾拉得稍长，眉心一朵素白花钿令清雅出众的样貌多了分妖异的味道。
镜中的人与她对视着，她指尖触摸向镜面，镜中人也跟着她做出同样的动作。
镜面一阵涤荡，镜中的倒影双唇开阖，声音遥远又朦胧，依稀是在提醒她什么。
镜中人一遍一遍地重复，声音始终断断续续。
“……他回……了，……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