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衣铺
抚城,大矿村。
傍晚时分,夕阳如血倒入破旧的城隍庙内,正殿已经浸没在树影下,东厢门匾上“成衣铺”三字恰好被斜阳割成两半。
铺门敞着,余晖缓缓挪进屋内,披在一个瘦削的肩上。
于沨坐在缝纫机前,感觉后肩微热,侧了侧身,房间内的光影跟着一动,晃过缝纫针尖上悬着的血滴。
一声痛苦的哀嚎从他身后传来。
“客人不要乱动伤口,”于沨没回头,随手捡起破一块残布,揩了下针尖儿,“近期也不要随意跑跳,要避风,不然愈合处会痛痒。”
“嘶——哎——好,好。”应声的“客人”躺在地中间的草席上。
伤在面部,有一道不整齐的裂缝从嘴角越过耳根,再转到脑后,整颗大头像是曾被利器削下去一半。
整齐的线迹已将伤口缝合。
不是人,是妖,从衣袖中探出的手脚极其纤细,相比之下那颗头大如石球。
民间多以形状物,管这种怪物叫“大头鬼”。
离他不远处,还站着一位,跟他一起来的,全身银灰色,独眼窄肩,像条站起来的鲫鱼,本来是帮忙盯着“术后状态”,但此刻那妖怪两眼发直,正出盯着于沨出神。
大头鬼不老实地拖着残躯戳了戳他:“唉鬼三儿,你瞧什么呢?”
鬼三儿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他有点难形容自己都看到了什么。
半小时之前,眼前那位年轻人用那架缝纫机缝上了同伴的伤口,脚踏板一踩,机器噪音如雷鸣般作响,案台上鲜血飞溅,惨叫声不绝于耳,可那人下手狠辣,“扎”人如麻。
而现在,昏暗之中,那张年轻的侧脸干净明亮,不染半分邪气,反而格外平和,像是月色下的宁静湖泊,正细心地抹去迸溅在缝纫机头银牡丹上的血沫。
鬼三儿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当——
老钟在焦黄的墙上打了响,整时到,于沨的声音在钟声落音后响起:“可以起身了。”
鬼三儿猛地惊回神,往后退了几步,险些踩在大头鬼脸上。
“看着点!”大头鬼皱眉,“扶我起来!”
鬼三儿连“哦”几声,手忙脚乱地将他掺起。
大头鬼撑着硕大的笑容,赞扬道:“于老板手艺真不错,简直是妙手回春!妙手回春呐!”
于沨笑笑,淡然温和地说:“有不舒服的尽管说,七天后伤口会全部愈合,记得过来拆线。”
“好,”大头鬼说,“那我这个功德钱,我是给您,还是给……”
“给我沨儿!”一个苍老声音从里间传来,一个精神抖擞的老头掀帘而出。
来人是于沨他爷,混号于老调,穿着一身料子上好的黑色长褂,个不高,却不佝偻,下巴缀着白胡须,两眼却冒着精光。
他冲着于沨努了下嘴:“以后都是他掌家了。”
大头鬼闻言小心点头,撒开鬼三儿的搀扶,往前上了一步,凑到了于沨跟前。
就见那畸形的怪物整理破散的衣襟,端正地擡起那细瘦的手臂,虔诚颔首,躬下了身。
一团黑雾似的妖气缓缓地从大头鬼的身上散出,涌向于沨。
于沨眯了眯眼,妖气将要淹没了他的视线,临闭眼前,有些走神儿的看了眼门口。
大头鬼拜了三拜,于老调轻咳两声:“这些就够了,给你打个8折。”
“感谢感谢!”大头鬼直起腰来。
于沨擡手一挥,妖气似黑纱一般从半空中跌落,虚挂在他手中,眨眼的瞬间,变成一把白光在他掌纹中倏然流过。
于沨睁开眼,哈出一口寒气。
——功德已收。
“得嘞,您二位慢走。”于老调送客。
大头鬼回过身要走,见一旁的鬼三儿又看愣了,下巴脱臼了似得张着嘴。
大头鬼嫌弃地推他一把:“别呆了,该滚了。”
城隍庙门前是一小片桦树林,一边是柏油马路,一边通往崇山之中。
一侧是世俗,一侧是鬼怪,两者被挤压得所剩距离仅存一片树林,但两者仍旧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人行路,妖行山林。
而山林中树冠高拔,没亮,走出去好一阵,才借着东侧那边透进来点路灯的光看清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