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钢房
这一嗓子语出惊人,屋内屋外都安静了片刻,随后爆发出于老调嘹亮的笑声。
“哈——段段段景尘居然——哈哈——”于老调快笑出眼泪,“他喜欢你?”
于沨下意识地用手背蹭了下脸。
想遮掩都的没地方,这声音辨识度太高,一听就是段景尘,这个语气语调听着像是喝大了。
这绿蘑偶像是按下了循环播放,还不依不饶地重复着。
于沨想捂它嘴。
于老调年轻的时候留过洋,是个混不吝的性子,思想相当开放,只觉得有趣儿,留意到了那句“不要他”,看来是已经跟于沨说过,且被拒绝了,对这种情况更加感兴趣:“快给我细说说,他怎么喜欢你,你怎么不要他的?”
于沨不肯:“算了,对他名声不好。”
“得了吧!他那个样谁不知道?”于老调眼睛斜向上瞟,回忆起来,“人不人,鬼不鬼的,恶疾缠身,药石罔效,也不是三界内的东西,他能在意什么名声,名声对他又有什么用?”
于沨想起段景尘那人来也想皱眉,他爷说的确实没错,段景尘生性古怪,行径诡异,名声这东西倒真不见得在意。
何况,段景尘也早在道上出了名,他访过浮白道,是求死客之一。
浮白道因与妖邪打交道,需躲开人群,又为了方便妖物寻找,会在外挂出个假幌,把店面开在极偏僻处,各家处置妖物的手段并不相同,所营的铺子也不相同。
段景尘非人,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产物,活了几百年,活得失魂落魄、腻腻歪歪,前来浮白道为求一死,在道内各行当中走了一遭,结果没有一家能给他送走。
据说,其中有一家开的中药铺子,家传有特制的毒药,说是成仙了都能毒翻,当作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亮相,结果愣是没给段景尘药死,镇店之宝没了,名声大跌,气得那位掌柜卧床不起,段景尘却仍旧没事人一样。
就此,段景尘成了浮白道的克星,出了“怪异邪门,定然是大祟大灾之身”的名。
于沨第一次见段景尘的时候才十六岁,正在城隍庙里扫落叶,残破的白石阶上看见了他。
给于沨的第一印象就是“没有生气儿”,他就那么伶仃地立在门廊下,仿佛从上个世纪走来,穿着敞怀的中山装,青年人的脸,神色恹恹的,眼下泛着淡淡乌青。
于沨仰着头看他,仍然能够看出那眼尾上扬的弧度,但好像这人就只剩下这一副精美的空壳,里头的已经绝望了。
开口的音色却比想象中沉稳:“浮白道,于家成衣铺,非人,求死。”
这是最简短的索亡令,确定对方的身份,报上自己的意图,道门行规:客有亡令,不多问。
可于沨脱口而出,问:“为什么?”
段景尘没多大反应,只是挽起了袖子,露出一小截手臂来,展示了缘由。
露出来的不多,但就那一截的皮肤已经全部花了,白处如纸,其余便是破烂的疮口,红的是血脓,和结痂的连成一片。
是皮肤病,难治,不死人,缠人,严重至此,真的会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感。
那句“为什么”于沨本就不该问,破了规矩。那时候也是年纪太轻,见了斑驳难愈的伤也不肯就这样放任对方死去,居然大言不惭地说了句:“我给你治。”
比这更离奇的是,段景尘真给了他机会。
此后,段景尘隔三差五会来成衣铺里找于沨看病治疗,相处久了,段景尘的怪也就慢慢体现了。
比如这人偶尔会给他送来奇怪的东西,什么一小块树皮,什么春日的槐花,还曾给他捡过一盆的冰雹。
思维极其跳脱,说起话来总是前言不搭后语,就好像那天上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道要往哪里飞。
于沨屡次尝试,搜集各种古方,到底还是没治好他的顽疾,就算成年后,灵脉通畅,灵气浓郁,那双天赋异禀的妙手也无法根治。
但自从于沨说了给他治之后,段景尘不论再如何发病,红痒破疮得打滚儿去跳冰窟,都没再提死这茬。
数年下来,说是到成衣铺治病,但大多是来跟于沨没话找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