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病儿(1 / 2)

仙病儿

阿德神色紧张,“……你不要再折损自己了,他不值得你这样,”他把许春红抚着自己额头的手胡乱摁到自己的脑袋上,“用我的命换。”

许春红怔怔的,挥开他的手:“胡说什么!”

段景尘看准时机,用脚踹开沈运良,正滑到段子霖到脚下,他一个符咒,定住了惊恐万分的沈运良,同时站到他身前,另一边,段子湘系好了符线向许春红挥去,阿德急忙回身护在她身前。

那瘦弱的怀抱保持着距离,瘦到凹陷的脸颊,急慌慌地对她说:“你快跑!”

一股淡淡的皂角清香从阿德怀里扑出来,许春红还是有些茫然,她没动。

许春红又恍然间想起来,去岁清明,她闻过这味道,她躺在她泥泞的坟下,这股味道净化了她当时正厌恶的满身尸臭。

原来是阿德,这个她以前从未留意的奴仆,在她死后,来祭拜照看过她。

许春红恨过这个大宅院里的所有人,恨沈运良的薄情寡恩,恨那些袖手旁观的人,恨这世间的无情,越久,她心中只剩恨意。

匆匆掠过人间,她却忽略了这个人,这个在她死后回到沈宅之后,唯一一个知情却没有逃跑的人,甚至留下来帮忙。她怎么忘了问他为什么?

明明知道她是妖物,胆战心惊的神色他也时常流露,久近妖邪,阳气也被吸走大半,可他似乎一直在自己身边,直至此时,他也没有丝毫嫌恶,小心地护着“原形毕露”的自己。

许春红心底划过热流,她推开阿德,那符线缠绕到她的身上。

阿德太瘦了,一推就倒,倒了又爬起,还是在许春红地身前,从袖子里跌出来一个把锋利的匕首,明晃晃地对准了那群衣袂飘飘的仙长们,开口却是求饶的话:“你们放过我家夫人吧,她过得不容易,这都不是她的错,她谁也没害过,求求你们……”

段景尘叹了口气:“我知晓,我们不会伤她。”

阿德似乎不太敢相信,仍然僵持着,乱挥着刀尖。

“那位妾室我已送向黄泉投胎去了,我以玄离门少主的身份向你担保,我公审此案,有玄离门出贴,在福阳镇披露所有实情。”段景尘摊手道,没人会怕那样一把匕首,那样瘦弱的人,可段景尘却仍旧极为小心地对待,用这样的姿势表示自己的无害、无防备。

于沨注视他的动作,不经意间看到了他手掌上的茧,很粗糙坚硬,是常年练枪的手,他肯定是从很小的时候就练起,而千百年后,几次偷偷揽过他的段景尘,手掌干净,骨肉匀称。忽然地,于沨脑海中闪过了段景尘在梨花树下舞枪的情景,心中蓦地一痛。

说不清缘由,痛得于沨擡手压住了心口。那时见段景尘也觉悲凉,但不知道痛意这么绵长,会这样细微的地方涌起。

他挪步,站在了靠近段景尘的地方,生出一股不论如何不能让这个人吃一点苦的愿望。

“少、许姑娘,替我劝劝阿德吧。”段景尘眼睛很毒,许春红推开阿德的动作,让他看到了光,是属于许春红的“光”——阿德在用自己的命告诉她,她要活下去。

她值得活下去。

阿德回过头去看许春红。

她少了狰狞,多了安静,一回头两人视线撞了个正着,许春红开口道:“你让开吧,不必为我犯傻。”

阿德:“少、少夫人,您……”

许春红尖声道:“我没事!你让开!几两重的骨头,还敢拿刀对着他们!”

阿德道:“我、我不怕!开罪了仙长,我也不怕!”

许春红低下头,强忍下眼泪,她曾以为无人渡她,只是自己不曾发现那样默默的目光和颤抖的手,她忽然又柔声道:“……阿德,谢谢你。”

妖气似乎又浅淡了,尸臭味虽重,但也被那股皂角香气覆盖住了。

才走过来的狗鼻子谢钦嗅了嗅空气的味道,轻声嘟囔道:“她的执念似乎化解了,确实,不要恨一个不值得恨的人,更不要因为恨这个人而搭上自己,被仇恨控制,损害的是自身,不要走入极端,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值得爱与被爱。”

何拐李看他一副很懂的样子,问道:“小谢,你除过几只妖?”

“……我不是除妖的,”谢钦撇嘴,“新时代,人与妖和谐共处,我是救妖的,我救过…妈的,我一个也没救过。”

功德:0。

何拐李眼神嫌弃。

另一边,收到了道谢的阿德连忙摇头:“不不不,不必…不必谢我。”

他顿了顿,想张嘴,那话却没说出口,能说什么呢?他一个下人对少夫人的爱慕吗?哪怕是她已经化作妖怪,阿德仍然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段景尘看着很着急,恨不得借他一张嘴,想了想,还是憋下了。

许春红道:“一切就听小仙长的,你把刀放下,我跟他走。”

阿德刚点了点头。突然有人道:“大胆妖女!”

是那群道士里有人回过神来了。

有人发现这妖尸也不凶悍了,这黄脸儿小奴仆更不需要畏惧,他们处于上风了,有人大为愤慨:“你敢戏弄我们!玄离门答应,我们还——”

阿德刚刚松懈的匕首又竖起来。

段景尘狠狠横过去一眼:“谁在放屁!”

霎时又鸦雀无声,谢钦憋笑,脸通红。

但横行霸道非他玄离门教导,于沨虽然没有开口,段子湘规劝道:“少主,莫嗔。”

人在江湖,以和为贵,这里大小散修,哪里人都有,他玄离门确实要拿出点大家风范来,才好不惹人非议。

段景尘深呼吸了两次:“你们——”他指着那群屁滚尿流的道士,“想要如何?我玄离门收押沈家邪祟,你们可有意见?”

这些人面面相觑,最后都觑到了王太一的脸上,最受罪的,还要数王太一,他较有发言权,他正了正衣襟站起身道:“那诸位,我说一句,也是亏得段少主救下我们,才不至于惨遭毒手。”

段景尘意外地看他一眼,没想到王太一居然摸着良心说话了。

王太一又道:“我等降妖除魔其实也是代仙神行法,此尸妖的纠葛又在于她要灭除沈家少爷,而沈家少爷已死,又没有作祟,隶属阴间管辖,此案复杂,又有分歧,我提议,不如交由阴官来判,最为公正,这样大家都心服口服。”

“阴官?!”

王太一给出的答案叫人惊奇,阴官神职倒是耳闻,但也没说真撞见个阎王判官,再说,天下那么多鬼怪乱案,管得过来么?

“王道长,您在说什么玩笑话?阴官?你认识?”

王道长挺了挺胸脯,感觉自己即将找回面子:“我乃重陵人,重陵本意便是层层高陵,我那里正是人间与阴间连通之地,我何止认识,我祖师便是得道修成了——鬼差!”

鬼差属实在得道一类里也不算“高官”,众人明显有些失落:“这能行吗?”

段景尘一紧眉头,没有说话,段子湘走到他身边道:“交给阴官也好,这群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总之沈运良到了幽冥也要受审,他既造孽,不会轻判。”

这时,被符咒定身的沈少爷开口问:“我会怎么样?!仙长,我也是受害者啊!我是被那两个女人活活掐死的!”

段景尘听他说一句都嫌脏,压根没搭理,对段子湘道:“我们忙活这么久,到头来要交给别人?那鬼差能查明内情,能如何给许春红定罪?”

“自有阴间赏罚定夺,无需我们操心……”段子湘低声道,“最近宗门总有风言碎语,说我们独大专断,还是谨慎为好,别让人抓到话柄。”

段景尘觉得窝囊,他要顾及玄离门的体面,他爹总是教导他仁义谦逊,做事不得太过张狂,他总是会心中窝火,然而师兄却能淡然处之……师兄…

对了,还有师兄呢,他看向于沨,问道:“师兄,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