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既已立定了主意,余下的事情虽则难办,却更有方法可解,所遇的那些艰难阻挠,更叫赵明闻坚定了内中的想法。她俯首几案之前,正在不断批阅从各处递送来的公文。
在这段时日中,赵明闻任用了不少年少的医士或能吏,大胆地采用了多种新的举措进行瘟疫的预防,效果有目共睹,城中疫病的蔓延被很快控制了下来,再加上赵世闺亲身试验的药方,事情的解决指日可待。
所有人都明白这将代表着什么。
旧日氏族在相山一地的掌控不再会重现昔日的辉煌,宿老对赵明闻的质疑和刁难,也最终成为了一个笑话。赵明闻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信任和权利下放到新得进用的寒门子弟手上,这怎不叫他们干感激涕零,恨不能以死想报呢。
但更多的人有着自己的小心思,面上总是恭顺,私下里却盘算筹谋,损公肥私的事情做了又做,更不提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做派了,更有那一等壮志久未酬而变得越发尖刻的,怎么用,如何用,便更成了一番难题。
按照此时城中的景况,染疾的百姓们都在迅速地好转,约莫再过半月有余,一切便都能重新运转起来。只是未来之景尚且未曾成真,此刻摆在赵明闻面前的,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灯火摇曳,案牍层层叠叠垒起,几乎要将地面全部吞没,赵明闻房中的光直亮到了深夜,在如墨的深沉中,微微闪烁着。
门却在此时被推开了,赵明闻惊诧地望去,鼻尖墨水滴落,在纸上洇出一道晕痕。
“这是怎么了?”她问道。
门外却并无人答话。
时隔数年,陈香云再次得与陈通相见,两人静对跪坐于室中,却是久未言语。
昔日,陈香云和陈通虽有兄妹之分,然而并不熟识,往日陈通久忙于学业,陈香云则居于掖庭,宫室遥遥相望,其中却如有天堑相隔。寥寥几面亦在人群当中,口中所说不过些客套话,车轱辘般说完了,也便再说不出什么,唯余沉默。
昔日殿前一别,彼此面容早已淡忘,依稀只有个勉强的轮廓,此时相见,也只觉陌生。陈香云却只觉陈通眼中的怜悯格外讽刺。
她看的分明,不由意兴阑珊起来。
平安却在这时跑了进来,猛地扑进了陈香云的怀里,抓着她的衣袖,好奇地用乌亮的眼睛瞧着陈通。
陈香云轻轻地揽住她,唤道:“平安,来,坐下来。”
许平安听话地坐到了一旁,手中衣袖却仍旧没有放下,她另一只手上沾上了刚吃的糖霜,黏黏糊糊的,举到陈香云面前,撒着娇要陈香云去擦。
陈通这时才叹道:“这便好,你还有个倚靠。”
他虽对这个妹妹没什么情分在,却也乐得小魏王同她亲密无间,不是为其着想,更是为大梁思虑,有这么个外甥在,魏国纵然想要翻出天去,也得多加考量。皇帝天然便占据了道义上的尊崇。
纵使血缘根本无法强硬的限制,但这微乎其微的可能,便已值得他促成此事。
陈香云语气却十分沉静:“魏王一死,我便知我后事缥缈,倘若没有平安,我也熬不过去的。”
陈香云说的是焯夏新丧时候,彼时魏国朝内一片忙乱,对陈香云此后的身份也众说纷纭。
使团前来后却并未插手,只除送来了些金银,严词奖勉称赞她的功绩,余下的时候多用去结交克保等人了,对陈香云的景况并不上心,就连报到延昌帝面前,也不过些微添了一句话,便算略过了。
她瞧出陈通神色中的不自在,便转而道:“十一郎,你又何必做出这样的情态呢?我从没有怨恨的意思,两国修好是大计,忝受食禄供养,这也是我该做的,无非是尽了自己的本分。如今又有平安,便是为了她,我也得撑下去。”
“若是连你也受不得天下供养,我等又与国何用呢?”陈通道。
他呼唤着陈香云,希望她能够忆起儿时的记忆:“十三娘,十三娘——”
“朝中我说不了什么话,先前使团吊祭,我亦曾请命,要接你回来,只是不得。后头我愿随行探访,也被诸公拦下了,只说边地犹须有人坐镇,两方和议必不能破。”
“我对不住你。”
陈通无奈至极,他慢慢说道,却只是将目光投至地上,并不敢去望陈香云的眼睛。
“你我都知道其中的意思,能有这份心,愿为我提一提,我已经很感激了。阿兄何必自责?”陈香云照旧淡淡敷衍道,她从来时便知自己再也无法归去,纵然嘴上说得再好听,落到实处的又能有几分。且不论自己将以何种身份自处,便是迎归送回的礼节,就足以叫那些终日无事的官吏们吵上数月。能将自己这么个烫手山芋推出去,又何必那般麻烦呢。
陈通被哽了一下,苦笑道:“是啊,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