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当阔阔走进那座辉煌的大帐时,她那面上不同寻常的凝重神色自然吸引了一部分魏人的目光,他们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神,猜度着阔阔的来意,也在心中掂量着自己可能的站位,匆匆穿过草地,往各处的毡帐里头去了。这些魏人要将这个消息递送到各人的主人手中,于是整个王帐所在,那些笼罩在上头的气氛也开始骚动起来,人们各怀心思,却又同样密切地注视着诧额云珠的动向。
这数月来的情势,是越发叫人看不透了。
以克保为首的年轻勇士们似乎和老贵族发生了矛盾,但令人感到诧异的是,作为克保母亲的诧额云珠大妃却隐隐偏向了九姓,彼此间针锋相对,突兀地打破了焯夏旧日极力维护的平静。而作为外来者的赵明闻一行人,却在此事中默契地保持着中立,这便逼着两方人一样努力希望获得他们的支持。
一个足够优秀的猎手,总要学会如何观察时机。
事实上这些魏人,并没有如梁朝士人那样蔑称的鲁莽,他们同样有着自己独有的智慧,对着危局和世事的改变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
也因此,当阔阔急切地前来希望与诧额云珠相见时,大半人都明白了此时的景况。
自然,相较之下,克保显然并不是那一个足够托付身家性命的人,尤其是这一年来他逐渐失去了旧日的沉着和冷静,失去了那样勇武的胆气,逐渐变得暴躁易怒起来,他失去了旧日曾有过的远见卓识。于是当风暴开始酝酿时,他仍旧畅快地在远方游猎,浑然不知这杀机的到来。
但仍旧有一些年老的人,他们是与焯夏一起将整个草原扫荡而成就今日的霸业的,他们不愿眼睁睁看着魏国的分裂,不愿这样的牢固联盟被打破。
但他们终究已经衰老,如死去的焯夏一般,已经日暮西山了。他们也再也没有那般的心力,那些旧人也终究被更年轻的人代替了,于是这些依旧被抛弃的魏人只能带着忧虑走出毡帐。
他们站在帐门口,以一种哀伤的目光望着诧额云珠的大帐所在,他们共同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阔阔并不是什么很轻率的人,或许说见惯了风雨,她的行动总带着一种缓慢的平静,这是独属于老年人的持重。但此时的她显然并没有时间顾虑那么多了,她几乎如疾风一般的卷进了帐子里。
“诧额云珠!”阔阔的话中带着明显的愤怒,她的声调提的太高,以至于站在二十余步远处的侍女也听到了这声响。
“阿娜。”诧额云珠有些无奈,她快步走了过来,一面在口中呼唤着母亲,一面搀扶着阔阔,到那几案旁坐下。
随着梁魏两国和议的落定,随后便迎来了边市的重启,这让魏人能够更加便利地获取草原上稀有的,足够实用的东西。于是随着两边交际的不断深入,魏人自然不能免俗的也沾染了些许梁地百姓的习俗,这固然为一些因循守旧的老人看不惯,却也因为格外的轻省而被众人忽视了。
阔阔的目光扫过那张几案,她很快知晓了女儿的心意,却并不挑明,只是听着诧额云珠旁敲侧击起来。
沉默了许久,阔阔打断了诧额云珠口中的话语,她平静地答道:“我不可能答应的,我的女儿,这也不是你能放纵的选择。”
但诧额云珠似乎早有所料,她将脸埋进半合拢的手掌中,带着无奈叹道:“可是,阿娜……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她偏了偏头,将半张脸从掌侧露出,用露出的那一只眼睛死死盯着阔阔:“克保已经离开我的身边,就像雏鹰离开了它的母亲。只是他现在仍旧虚弱,而当他再次展开羽翼时,他就已经长成,将要同他的血脉亲人争夺那硕果仅存的食物了。”
诧额云珠冷笑一声,她不无讥讽地说道:“睁开你的眼睛,阿娜。克保不是先大汗,他的心思太浅显,也成不了他的父亲。我还活着,他并未真正地执掌权力就已经对九姓轻蔑至此,要是等到他登临大位,我们又何曾有安宁的时候?”
“那么就睁开眼睛吧,阿娜,看看这草原之外的景象。”她呼唤道。
阔阔的眼神在诧额云珠身上游移不定,她仿佛有些惊讶,又似乎并未出乎意料,但她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我已经年老,并不愿意再引起争端。”
“何况你还有旁的去路。克保是个好孩子,你是他的母亲,他会让你在一个尊贵的地位,这就足够了。”
阔阔的目光变得有些悠长,她靠在凭几上,好使自己的腰身能够得到依靠,这个精明干练的女人到底已经年老,她似乎失去了旧日的那种勇气,变得享受安逸起来,此刻的阔阔,便如每一个魏人都曾见过的老祖母般被岁月打磨掉了光辉,她不再是诧额云珠记忆里的那个母亲了。
阔阔带着怀念,又似乎是告诫提醒般望向诧额云珠:“望清楚你的位置,孩子,这句话我从你侍奉大汗的第一日便告诉过你。”
“知道为什么在你的姊妹中,我唯独选择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