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嘉大为震动,一时怔怔。
薛绥用银匙轻轻搅着参汤。
药碗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只隐隐可见一抹凉薄的笑
“风口浪尖上,储位之争,恰似困兽之斗。眼下平乐罪证铁实,已经是一步死棋。他若不祭出平乐,必被牵连通敌案,永无翻身之日。如今以我之名,既塑忠孝,又博深情……”
小昭拧着眉,满脸困惑,“姑娘,婢子不懂……”
薛绥放下汤碗,伸手拨弄白发,笑意清浅。
“不懂更好。”
懂得太多,这世间的乐趣和真情,也就少了。
李桓这人精于博弈,四海之内皆为棋子,哪来什么真情实意?
如果他这次直接把平乐推出去,未免显得凉薄心狠。
为了公理正义和心中所爱,那就是重情重义。
他想让皇帝和满朝文武看到的,正是他大义灭亲,坚守正义的样子……
不过,她也恰恰利用了这一点,借李桓之手,彻底把平乐钉死在耻辱柱上……
小昭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那太子殿下呢?总该是真心的吧?”
薛绥拿起一颗莹润剔透的蜜渍青梅,端详良久……
默然垂下眼,勾起一抹淡笑。
“捎信给锦书姑姑,让她尽快找到玉衡师姐……”
话音未落,便听见门外环佩叮咚之声。
图雅公主身着一袭雪白绒边长裾,带着两名侍女款步而入。
她面上依旧蒙着轻纱,只露出一双波光流转的眼眸,腕间的银铃随着动作摇曳出声,恍若春日溪流溅碎石,很是动听。
“薛侧妃醒了?”
薛绥扶着小昭的胳膊,缓缓起身,朝她躬身行礼。
“回公主,昨日已在御前请旨,从此薛六是自由身。承蒙公主收留,这份情义,薛六记下了。”
图雅眸底流露出一丝了然笑意。
随即抬手示意侍女,将一个檀木锦匣捧上来放好。
“这些是我亲手抄录的祈福经文,可镇心魔,辟除邪祟。薛六姑娘闲暇时不妨一读……”
“有劳公主,当日在陛
薛绥抬眸与图雅对视。
烛火在她眼底晃出细碎的金光,白发垂落,难辨神色。
图雅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几分怜悯。
半晌,才轻轻一笑,“薛六姑娘聪慧过人,又何须旁人美言?陛下留你在含章殿养病,必是信你无辜。”
“公主谬赞。”薛绥抬眼,也在打量图雅。
“那日在清辉殿,卢二姑娘诬陷我下毒,是公主不惧是非,出面作证……虽不能得见公主真容,也知定是心细如发的巾帼仁者……”
图雅瞳孔微微一暗。
“女子最懂女子的艰难。大漠的风,长安的月,这天下的女子,都是苦命人。”
殿内气氛瞬间冷凝。
香炉中袅袅的伽南香,似在诉说着无声的悲凉。
图雅忽然展颜一笑,“罢了,你且安心养病。缺什么只管吩咐,我自会着人送来。”
薛绥又是一番称谢不提。
待图雅离去,小昭才敢长出一口气。
“姑娘,这图雅公主看着和善,怎么婢子对着她竟有些紧张?”
文嘉望着消失在雨幕中的窈窕身影,颔首点头。
“莫说是你,我也一样发怵。”
薛绥轻声:“深宫之中,表里不一最是寻常。好人也不一定要长着菩萨脸。”
小昭瞪大眼睛:“姑娘是说……”
“小昭。”薛绥打断小昭的话,目光落在窗外的天色上。
“你去找王太医讨些安神药吧,我这一宿,尽做噩梦……”
小昭应声,快步出去了。
她这才转头直视文嘉。
“公主,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文嘉怔住,“有什么事,还要瞒着小昭的?”
薛绥微微一笑,拿起铜镜对着烛火转动,指尖缠绕着雪色的发丝。
“三千烦恼丝,不如斩了干净。小昭心软下不去手,想请公主借一把快刀……”
文嘉喉头微动,目光落在她锁骨的伤疤上。
有些事小昭不懂,她或许能懂。
这斩的不是烦恼丝,是前尘执念,是困局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