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开济恭恭敬敬地走出来,正打算领旨,未曾想到,汤友恭又开口了道:“陛下,蓟州卫指挥使马远横行无忌、欺凌百姓、兵卒,固然可恨,然马远所行之事,并非个例,在我大明天下各卫所之中,奴役官兵、欺压百姓甚多,长此以往,必定令卫所军心涣散、武备废弛,如此怎能戍国守边!”
“汤卿,你到底想要说啥?”朱元璋浓眉紧锁,盯着汤友恭道。
朱元璋设立卫所制度,旨在加强中央对军队的指挥管理,亦可减少军队开支、戍边卫国,他对卫所制度有极强的自信,将其当成大明的立国之本,但怎么在汤有恭嘴里成了藏污纳垢之地了。
图穷匕见,汤友恭露出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态,高声道:“臣汤友恭,请陛下彻查天下卫所,还我大明卫所官兵一个公平!”
汤友恭话音落下,立刻有数名官员站出来支持。
“陛下,汤御史所言极是,卫所官兵为我大明出生入死,而今卫所官兵受欺压,朝廷不能不管。”
“卫所廉洁,事关大明兴亡,马远之流乃是害群之马,若不扫除,卫所制度迟早要被他们败坏!”
“陛下,请您彻查天下卫所,还官兵一个公平,否则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
朱元璋有些犯难,首先,卫所制乃是他朱元璋最得意的设计,他曾直言“吾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就是靠着这卫所制度,所以卫所制也关系着天下的安定。
马远之流固然该死,但若因马远一人彻查天下卫所,怕会出大乱子。
朱元璋痛恨马元,绝不会放过他,却不想彻查天下卫所,堂堂的九五之尊,竟一时无语沉默。
颍川侯傅友德瞧着义愤填膺的汤友恭,以及站出来为汤友恭帮腔的官员们,又好气又好笑。
满朝的衮衮诸公,尤其是文官,何时将卫所的普通士卒当过人?
汤友恭的表现,仿佛不是文官而是武将,为卫所的士卒设身处地地着想。
当即,傅友德走了出来,向朱元璋行礼,道:“陛下,卫所之中有害群之马不稀奇,臣也同意严查马远的行径,如果属实,绝不轻饶,不过马远之流不过个例,若因此彻查天下卫所,就有些过头了。”
汤友恭一听,来劲了,道:“颍川侯此言差矣,查都不查,你怎知马远之流是个例?再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发现了问题却不彻查,坐视问题扩大,哪有这样的道理?”
傅友德眉头微蹙,争辩道:“汤御史,我大明官军要戍边,军务繁重,从宣府大同、北平府,到辽东都司,从沿海三省抗倭整军,到西南平定麓川之后屯田休整,卫所上下本就忙碌不堪,如今残元依旧在虎视眈眈,若是彻查天下卫所,会令卫所上下官军人心惶惶,一个不慎便会引起大乱。”
傅友德绝不是在危言耸听,大明如今看上去风光无限,实则敌人不少,四面都需卫所效力。
傅友德这话说到了朱元璋的心坎儿上,然而他却无法说服汤友恭等文官。
礼部尚书刘仲质站出来,侃侃而谈道:“颍川侯,卫所的军务繁忙不假,但再繁忙也不能坐视贪腐不管不是么?卫所的核心在人,人心都散了,空有一架子有什么用呢?至于残元,本就畏惧我明军,哪里还敢主动犯边呢!”
汤友恭连连点头,跟着接话道:“刘尚书此言乃真知灼见,马远之流横行卫所,欺压兵卒,天下不知有多少兵卒被压榨,夺了田产,沦为卫所将官的仆从,方才颍川侯说,彻查天下卫所会引起动荡,本官则认为,查,是在恶疾爆发前祛除病患,不查,将来会有更大的动荡!”
吉安侯陆仲亨斜眼瞥了汤友恭一眼,冷笑道:“请问汤御史可曾进入军中,了解军中事务?你从未入军中任职,怎地说得信誓旦旦?陛下,末将认为不可听信某些夸夸其谈之人的狂悖之言,乱了天下卫所的稳定!”
汤友恭被陆仲亨一顿损,面子上顿时挂不住了,他高声道:“吉安侯,本官一心为了陛下,为了大明,你何以出口伤人!”
随即,延安侯唐胜宗出来打圆场,道:“汤御史,吉安侯心直口快,汤御史莫怪,不过,彻查天下卫所兹事体大,我大明周围并不安稳,还是不要引起动荡为好。”
“延安侯是在威胁陛下吗?或者说你们害怕查出来什么?”
“尔等休要血口喷人!”
………………
一时之间,文官和勋贵们吵成了一锅粥,整个奉天殿都如同菜市场一般。
文官派系,尤其以都察院这边的态度最为坚决,就是要彻查天下卫所;而武将这边则是坚决不同意。
双方你来我往,文武泾渭分明。
朱皇帝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最后他猛的一拍龙椅道:“将蓟州卫指挥使马远削职下狱,查个清楚明白,其余的事情以后再论!”
朱元璋发火,群臣噤若寒蝉不敢再吵。
恭送朱元璋退朝后,汤友恭装模作样地走向傅友德道:“颍川侯,本官所说所做全都是为了大明,还请颍川侯不要因此迁怒于本官。”
傅友德眉头紧锁,看了汤友恭一眼,道:“汤御史为公义上表,吾佩服,但贸然彻查天下卫所,现在不是好时机,你好自为之吧。”说完,他直接转身离去,
汤友恭脸上的客气与谨慎瞬间消失,盯着傅友德背影,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傅友德以为汤友恭站出来,弹劾马远是为了公义,那他便大错特错了。
从空印案开始,朝中的文官势力就接连受损,郭桓案更是波及六部,将六部的官员,以及各地的地方官打击了一个遍。
幸好郭桓案没有动摇六部尚书的位置,可去年,一个“林贤通倭案”,文官集团便折损了三位尚书,新任的吏部尚书余熂是个聪明人,与朝中的文官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新任工部尚书徐本,倒是与郭允道等人相处得不错,至于温祥卿,纯粹“胳膊肘往外拐”,心向武勋那群武人。
追根究底,文官集团遭受毁灭性打击的原因,在于曹国公李文忠往沿海整顿军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