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我是妖女?
意识昏昏沉沉,孟娴睁开眼,满目苍绿。身下绿地柔软,她强撑着想要坐起,刚擡起半个身子,就脱力般向后倒下。
“小心。”
有力的手臂承托住她,骨节分明的大手递来一筒清水。
看着熟悉的线条轮廓,她忽然安下心来,细白的手握住他,就着他的手饮了几口水,顺势倒在对方的怀中埋首蹭了蹭,无意识地轻哼:“头疼。”
揽住她的身躯骤然僵硬,男子不容拒绝地推开她,声音冷沉:“施主请自重,贫僧是断然不会还俗的。”
“嗯?”再度跌倒再地,孟娴怔然擡首,却见面前的男子额间点朱,手持一串玉白的佛珠垂眸低诵,一身半旧的素色僧袍,头顶光光烫着九道戒疤。
“你是……和尚?”孟娴脑子空空,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却仍旧感受到一种莫大的荒谬。
“自然。”佛珠撚的飞快,男子淡淡道:“折竹自幼出家,施主见我的第一面起,我便是和尚。”
“折竹?我……我不记得了。”孟娴有些无措,起身环顾,记忆里一片迷雾,只隐约记得一道高大的身影隔着帘帐与她对谈,她满心担忧,似乎还有……说不尽的爱意。
“这是哪,我怎么在这?”她心中急切,总觉得有什么十分紧迫的事情被自己忘记了。
“施主当真不记得?”折竹面露疑色,打量了她片刻后,谨慎回答:“施主名为孟娴,乃是合欢宗妖……圣女,因为一些原因追随贫僧至此,意外遭仇家追击,受了伤。”
孟娴微微蹙眉,他刚刚是想说,妖女吗?
“那,是你救了我?”孟娴将信将疑,对他所说的一切都没什么印象。合欢宗三个字不但陌生,而且听起来就很不正经,她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门派会和自己扯上关系,而自己还是其中地位颇高的圣女。
折竹淡淡点头,面露悲悯:“出家人慈悲为怀,贫僧无法坐视不理。施主沉迷红尘,如今经此反噬,也当回头了。”
“沉迷红尘?反噬?”孟娴不解地重复了一遍,追问:“什么反噬?我为何会跟着你,那些人又为何追杀我?”
折竹撚着佛珠,连连摇头。孟娴满腹狐疑,再三追问。最终,他咬着牙扭过头去,羞耻道:“施主欲与我结百年之好,故而跟着贫僧;那些人家中子弟曾被施主玩弄又抛弃,故而追杀施主。”
孟娴如遭雷劈,怔立在原地,愕然许久,喃喃:“不对啊,这不应该啊。”
“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既然不记得,也正好就此打住妄念,早日回头吧。”折竹不忍地阖上眼,双手合十,不住念诵经文。
孟娴满腹狐疑,越看他的面容越是眼熟。努力回忆着:“我虽忘了许多事,但我隐约记得,我身负重要任务,是来要你……”
折竹面覆薄红,冷声打断:“贫僧一心向佛,还请施主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孟娴怔然,神色莫名,不解地重复:“我是说,我要你……”
“住口!”折竹霍然起身,手中佛珠转得飞快,阖眼坚定道:“阿弥陀佛,贫僧早已在佛祖面前立誓,此生无论身心都只属于我佛。施主请自重,无论你要的是哪一样,贫僧都无法赞同。”
孟娴茫然地张了张唇,一句“要你的命”哽在喉中无法再说出口。
他的神情不似作假,语气也太过笃定,仿佛她已经无数次对他提出过这种要身要心的无理要求。一时间,孟娴竟有些怀疑起了自己。
难道,她的任务真是引诱僧人破戒?
孟娴忍不住摇了摇头,满心不解。她是谁,这任务又是谁给他下发的,怎会如此背德,简直是丧心病狂。即便没了记忆,她也十分肯定自己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折竹面覆薄红,如蒙奇耻大辱,孟娴实在看不过去,忍不住为自己辩驳,信誓旦旦,再三保证自己人品高尚,绝不会对出家人有什么非分之想,并且十分专情,绝不会祸害各家子弟骗身骗心,落得个被追杀的下场。
唇角勾起一抹微嘲的弧度,折竹的目光淡淡落向她满是剑痕的破败衣裙。
孟娴怔愣了一瞬,顺着他的目光向下,面对曾被追杀的铁证,不由哑然,再说不出任何辩解。
最重要的是,随着头痛渐渐减轻,记忆中的迷雾也淡去了不少。细细思索下来,她似乎当真与许多不同的男子有过牵扯,端方正派的武林少侠,心机深重的倨傲权臣,意气风发的剑修仙君,甚至……孟娴忍不住撚了撚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蓬松毛绒的触感。
破防,崩溃,怎么还有兽人啊!
绝望地闭上眼,孟娴沮丧地发现,她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有道德。
不过,她的记忆中并没有出现面前的僧人。孟娴硬着头皮辩解,试图保住最后一丝道德底线,“即便情人多些,也都是你情我愿的,我断不会做出强迫之事,尤其还是对着一个出家人!”
折竹面色平静,似是早有所料,反问:“施主确定吗?”
孟娴坚定道:“当然,人生在世,哪能一点底线也没有?这点我还是可以保证的!”
折竹轻叹一声,擡步走到她面前,道:“不要刻意控制,顺着你的心意来。”
孟娴不解,却还是乖乖点头,为防流于刻意,甚至还闭上了眼睛。
黑暗之中,其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身遭的气息极为熟悉,孟娴不知怎得,忽然就不确定了起来。
折竹伸手探向她的腕间,微凉的指尖刚一触到她的皮肤,孟娴立即迎上,将手塞进他的大手中。
那双手僵硬了一瞬,慌忙挣开,而后又走到他的身后微微擡手。孟娴心中讶然,却还是敌不过本能,第一时间顺势靠了过去。甚至,还转头轻蹭了蹭。
折竹轻叹一声,连忙抽身。而孟娴竟半点力也不用,全然倚靠,随着他的后退而骤然失去平衡,险些摔倒。若不是出家人慈悲为怀,到底托了她一下,她只怕要仰面倒地,毫无体面可言。
“施主还要试吗?”四目相对,折竹微微倾身,孟娴强忍着拥上去的想法,惊恐地退后,连连摇头:“不、不必了。”
他说得,竟然都是真的。
最后一丝道德底线也失守,孟娴一时间羞愧不已,仿佛重新认识了自己一般。原来,她竟是如此没有下限,丧心病狂的色中饿鬼。
或许是她的神情太过沮丧,又或许是礼貌的距离显示了她的悔过之心。慈悲的出家人面露不忍,轻声劝道:“欲海无边,回头是岸。施主既已有悔,今后就不要再纠缠贫僧了。”
孟娴被他一句“欲海无边”说得无地自容,不愧是她,因玩弄感情而惨遭追杀的合欢宗妖女,硬生生叫高僧改了偈语,别人渡的都是苦海,到她这竟成了欲海。
“我知道了。”孟娴羞愧低头,无措道:“那我们之后去哪?”
折竹垂眸婉拒:“桥归桥,路归路。就此别过,再不相干。”
“不行!”孟娴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而后,在对面审视怀疑的目光中哑然的张了张口,努力找补道:“你就不怕我继续先前的老路,四处祸害良家男子吗?”
“我是合欢宗妖女,而你是个得道高僧,当以济世为怀……”孟娴越说越有底气,反过来质问:“我如今失忆,有了悔过之心,还刚刚被人追杀,你既不怜我势弱,也不想着引导我走入正途,迫不及待的就要分道扬镳?”
折竹轻叹,似是无奈:“天大地大,能渡你的人何其之多,施主何必执迷于贫僧一人?”
孟娴疑惑不解:“你们佛家不是最讲究缘法了吗?相逢既是有缘,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就这么放我一个未经教化的妖女出去,对得起你心中的佛法吗?”
折竹垂眸不言,孟娴忍了又忍,还是小声道出了心中的疑惑:“我总觉得你是个假和尚。”
玉白的佛珠停顿了一瞬,折竹擡眼,四目相对间,孟娴分毫不让,追根究底:“你有度牒吗?哪里剃度的?”
折竹不答,良久长叹一声“罢了”,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说:“既然如此,贫僧就再与施主相伴一程。”
孟娴闻言松了口气,顾不上再诘问他度牒的事,问:“那我们去哪?”
折竹垂眸思索片刻,提议:“施主情孽颇多,至今仍有许多男子在苦苦守候。不若逐个寻过,或了却前缘,或择一真情者相伴余生。”
孟娴心虚地移开视线,咬了咬牙,“行!”
她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从前会做下那等滥情的事情,不过面对总比逃避要好,向那些被辜负的男子好好致歉,也顺道向折竹表明自己已诚心悔过。
……不,她为什么要向折竹悔过?
看着前方高大的背影,孟娴恨恨地打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莫动心,莫动念。
有点底线吧,孟娴。
**
“要我帮你治治伤吗?”
对坐在一处茶摊中,孟娴迟疑问。
方才在林中过于慌乱,此刻她才发现,折竹额上、唇角多处细小的伤口,斟茶间衣袖挽起,手臂上还有着道道红痕。
她心中一紧,忍不住问:“你和人打架了吗?是谁?”
折竹动作一顿,定定看向自己的手臂,神色古怪:“是你。”
“施主强行压制住我,试图……”
“停。”孟娴颤声制止住之后的话语,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羞愧低头:“别说了,我再也不会了。”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素衣僧人唇角微勾,目光中没有半点悲悯。薄唇微启,折竹正要说些什么,识海中白光一闪,他当即咬牙止住话语,噬心蚀骨的痛楚自心脉传至四肢百骸,手下一抖,几滴滚烫的热茶溅在孟娴的手上。
她浑不在意的抹了抹,担忧道:“怎么了?是伤得太重了吗?”
折竹视线定定落在她手背的红晕处,声音微哑:“无事,喝完这杯,就出发吧。”
“哦。”孟娴低低应了一句,没大在意他的态度。面对自己这样的妖女,或许,他已然足够慈悲了。
喝过茶,折竹带她来到镇外的一处孤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