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恩
于沨也搭上段景尘的脉,前所未有地,他感受到了段景尘的脉搏正在鼓动,撸起袖子,没有溃疡疮口,苍白均匀的手臂上可以看见青蓝色的经脉清晰,是货真价实的血肉之躯。
谢钦看着眼前这人遍体伤痕,不禁感叹:“他这是从小就命硬,伤到这种程度还能活着,我很好奇他的八字。”
于沨一时间没有说出来一句话,愣在一旁。
他原本觉得魂忆是给了他一次独特的了解段景尘的机会,这一刻,他恍然觉察,这是扒开了段景尘的陈年伤口,给他窥一窥。
而他也只能做一个无力的看客。
于沨蜷起手指,从段景尘的脉上收回。
房间静默一晌,老汉再次出现,手中擎着一盆水,突然出现在炕边。
谢钦又吓了一跳:“我天!”
每次都是,这老汉都是四面八方地从黑里来到黑里去。
盆边搭着布,这回是要给段景尘擦拭身上的污秽,于沨再次接了过来,老汉反应迟钝,在原地站了半天,隐隐觉得自己多余了。
于沨解下段景尘眼上蒙着的黑布。
那布系得粗糙匆忙,取下来时,一道道布痕在段景尘的脸上留下痕迹,压过的眼尾仍是飞扬的,浓密的睫毛与血痂纠缠,在眼下打上沉厚的阴影,有股不磨的傲意。
布沾了水,于沨开始擦拭着,他手轻,擦干净这一身的伤,也没有让段景尘痛到一下,反而让他眉间舒缓许多,睡得更加踏实。
于沨看他已经睡沉,犹豫片刻后,又将手上悄然蕴了灵气,渡到段景尘的身上。
谢钦想开口劝阻,张了张嘴,便又作罢。
这个闲事他觉得自己没必要多管,于沨又不是不清楚这举动没意义。
是想这么做罢了。
当天晚上,勉强可以称作晚上,因为外面一直一片漆黑,三个人挤在一铺炕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谢钦醒的时候,外面有了天光,段景尘躺在床上还是一动不动,于沨不在。
谢钦爬起来,睡了这一宿的硬炕头,他骨头都要散架了,扶着腰开门出去,一入眼的院子里多了几只走地鸡。
于沨坐在门旁的石阶上,双手搭在膝盖,坐得规矩,那背拔直成一线,脖颈微仰,正在仰头望着天。
而那位无脸老汉也在院子里,正在跟另一个无脸的男人说话。
“给瞧瞧撒,”老汉说,“那人还有得救。”
“你又捡了什嘛,”男人说,“早些年捡猫儿狗儿,这哈子怎么把人都捡回来了嘛。你啷个晓得他身上背着事没得?”
“你看看再说嘛。”老汉说。
谢钦歪歪扭扭地坐到了于沨身边,看着走地鸡有些咽口水,他转移自己注意力:“那大爷在干什么?”
“他找了个大夫。”于沨看了眼门口,又擡头看着天,“有太阳了。”
谢钦刚睡醒,有些睁不开眼:“唔,那看来他的眼球还能感光。”
于沨问:“他是不是快醒了?”
“是吧,至少知道天亮了,”谢钦看看地上的鸡,“而且应该还听到鸡叫了。”
于沨:“鸡叫是在几个小时前。”
几个小时前?谢钦眯着眼:“你一夜没睡?一直照顾他来着?”
于沨没答话,站起身想要回去看,正这时,门口那男人似乎和老汉谈妥了,走了进来,对门口这俩人视若无睹,擦过肩膀,抢进了门里。
于沨让了一步,随后跟了过去。
谢钦打了个大大的哈气,仍旧坐在原地,看着走地鸡又咽了咽口水。
那男人进来端详了端详炕上的人,他大抵是个赤脚大夫,也不讲究什么“望闻问切”,上来就是对着伤患四处扒拉,还掀了掀段景尘的眼皮,“咦”了一声,说:“还是个小瞎子。”
老汉:“咋摔了眼?”
那赤脚大夫:“胡说!眼一摔,跟炮一样,碎了,这眼球子还好着嘞。”
老汉说:“我看他的时候眼睛冒血!”
“他肯定是先伤了眼,伤了眼之后看不着路,然后摔哈了崖嘛,”大夫掐着腰说,“眼么得治,摔伤可以——而且我看他眼伤得不凡,看了不该看的,你再看他的打扮,不是寻常人家嘛,烫手的大山芋,你不要留个祸害哦。”
老汉:“一条命撒。”
那大夫“嘁”了一声,扔下了两个草药包:“熬着喝了,就这一次,我也不往外说,好了就让他走。”
老汉依言收下,又一道没进黑里,赤脚大夫从门口走了出去,似乎看到了谢钦,顿了顿,出去了。
没多久,成药就端出来了,可这回没等于沨接手,那老汉一个健步就上了炕沿儿,要喂段景尘。
于沨无奈笑了下,觉得是自己快把这老汉抢失业了,严重引起了他的不满。
老汉扶起段景尘的头,往下灌药,喝下一半,洒出去一半,段景尘呛了下,忽然开口说:“谢、多谢。”
老汉摇头,声音粗哑:“自己的命谢自己。”
段景尘嘴角颤抖,艰难地擡起胳膊扶住那碗,极苦的药,他不用人喂,喝酒似得一饮而尽。
老汉将碗放在了旁边,段景尘开口道:“不知如何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