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时风
段子湘除了惊愕似乎也没有别的表情,他在赵登之前先插嘴道:“变成、变成什么?那种怪物么?为什么!”
可惜段景尘没有要回答的意思,继续看着赵登,笑眯眯的。
赵登不多问为何,可虽然记得折磨,但其实他也不知如何转变成斯祸。
段景尘并不罢休,让他写出自己变成怪物时的感受,还有诸多他不曾留意的细节,比如知否知道当时外面的时辰,他回答清醒的时候,他曾从一个小洞里看到过外面的天色,似乎是太阳升起来没多久。
至于感触,写起来很麻烦,他也不会形容,在胸口比划两下,又揉了揉自己的头,最后都觉不够意味,顺手拿起灵洞里的香核桃,一把捏碎,随后又小心翼翼地拼凑好。
段子湘没明白,然而段景尘却点了点头说:“懂了。”
之后段子湘以为他会走,不论出于哪种目的,他以为段景尘问出这种不切实际、飘渺的答案就会离开,可他并没有,留在灵洞内,让他也休息休息,吃些灵草疗疗伤。他还需要再多研究一番。
段子湘自知在段景尘这里说话没有力度,不再无用地相劝,只能担心外面鬼兵徘徊,怕他们走不出归鸿,日日都要到洞口观望。
段景尘却很是一副有闲情逸致的模样,像是灵洞里的工人,一直在照料着里面的植物,吃着各式各样的灵药,把师兄的尸体就那样睡意搁置在一旁,竟也不看了。
谢钦和何拐李一同在灵洞里住下,段景尘也始终没有过问谢钦和何拐李的事情,对他们这样突兀的存在也不介意。
何拐李看不明白,凑过去问谢钦:“我怎么觉得这个小兄弟有些傻了,没有以前灵了。是不是因为大悲伤心,人已经被伤得木讷了?”
谢钦摇头否认,看着段景尘忙碌浇水的背影,没有给何拐李任何解释。
段景尘当年或许同样没有人察觉到。
段景尘这种微小的性格改变其实不是因为大悲,导致短暂的性格变化,而是在那一刻,机缘之下,他的魂魄已经出现了细碎的裂痕。就像来到魂忆之中的他们没有看到真正厮杀且残忍的场面。包括那位无法被魂忆中人提及名字的师兄,他都无声无息地将这一切忘记了。
而因碎魂而产生的怪异将旷日弥久,永不治愈。
或许是命中注定,也或许是歪打正着,灵台载满残魂让他的仙途走到了尽头,而这一次轻微的碎魂是在非人道上推了他一把。
谢钦有些不合时宜地感叹:其实接下来走的路,真是再适合他不过了。
他看了一眼山洞入口,于沨一定在外面徘徊,也不知段景尘何时启程,起身走过去,问:“段少主,还要在这里呆上多久?”
段景尘忽然侧过头,看着他,居然是一副看着傻子的表情,好像很奇怪谢钦为何问出这样的话,他说:“我不知道。”
谢钦愣了:“不知道?”
段景尘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指着一旁靠在石壁上的赵登,直言不讳道:“要看他什么时候死。”
话一出,所有人都一愣。赵登确实没几天活头了,但当着面这么说出来,怪难听的,赵登则更是“我活着耽误你了”的尴尬为难的表情。
段景尘浑不在意,继续整理他的灵草,口中甚至哼起了小调。
赵登犹豫好久才托绿磨偶问了句:“为什么要等我死?”
段景尘又是那种表情:“当然是等你死了,我好解剖你的尸体,看看你到底有什么不同啊。这是万全之策。”
万全个……这话是可以说出来的么!段子湘小心翼翼地看着赵登:“少主他不是那个意思……”
是哪个意思,他也说不出来了。
赵登却摆摆手,比划了一下,通他意的绿磨偶说:“今天日落就是我的期限,请给我准备一张草席,”他看了眼不远处那个进入灵洞之后没有了腐臭味,但肤质开始变得像纸张一样怪异的尸体,“把我的残肢葬在外面。”
死在这里不知道要变成什么。
段子湘沉重点头,应允了他。段景尘停顿一下,道:“那祝你下世幸福。”
傍晚,赵登依言死在了日落时分,似乎就是喘出了最后一口气后,脑袋一歪,他的生命就平静地结束了。应该是不疼的。
段景尘看了良久,似乎有些羡慕的神色。走过去讲他的尸体放平,看了眼绿磨偶,又看了眼段子湘道:“都出去。”
他们几个人没有作声,默默地都出了灵洞。洞中剩下,两具尸身,一个活人。
段景尘用洞中的镰刀对准了赵登尸体的胸口,动手前,看了眼师兄,他突然笑了一下。
一笑竟没完,神经质似的狂笑了好一阵,笑声传到洞口,将出去的那些人都听到,回头去看。
段景尘觉得很可笑。可笑在他全宗门都死在了斯祸的利爪之下,师兄付出所有让他们消失,而现在,他却要成为敌人的“被驯化的狡狗”。
他开始要变成凡夫俗子,追求长生不死,哪怕他将会成为的是他一生梦魇,是他最为痛恨的东西。
没办法。因为斯祸是最近不死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