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缨枪
玄色直襟窄袖的衣袍,襟刺白云乘月,腰间系着一条豆赤绦带。
腰间并未配玉。
残损的衣摆在风中飘摇。少年站在血河之上,天欲雨,汗交融。
手在不停地颤抖。
遭四周各个掌门长老的围攻,段景尘似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一力抗着。可即便不死的身体在不停愈合,高频率的攻击也让他渐渐难以为继。
从身上传来一种麻痒的感觉——已经痛得无以复加了。
眼也晕。漫天御剑穿行的人,一道道剑光似流星般划过头顶,段景尘已经数次躲避不及,接连中了几剑后,人似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样。
可即便段景尘狼狈不堪,满身污浊,也吓坏了这群仙长们——杀不死。
这会让人产生几近疯狂的扭曲。
但令人意外的是,段景尘所用煞气并不强悍,每次用来抵御的力量都被十足充沛的灵力打碎。可段景尘不肯罢休。
玄门中叫得上名字的,几乎都到了现场,在不同地地方,城墙上,或是段景尘的背后,试验着杀出绝招,看看那人中伤后的反应。
这场厮杀的紧压感被降低,更多的是人们的好奇,惊异,来看场悲壮的笑话。
人越聚越多。看斗兽一般的玄离门遗孤被圈禁在了人群的牢笼中。
而这位主角却在衣领蜇了伤口的瞬间,恍然溜了神……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猛地皱起眉来。
情况不妙了。
不可复生的煞气已然耗尽大半。身上的溃烂越来越重,从手腕间,眼下几乎爬到了脸上!段景尘不高兴地想:快破相了。
不好,这很不好。他不想有朝和师兄再见面,自己身上都他娘的烂穿了。
一挥手,他卸了用来抵抗的煞气,任凭符咒贴在他身上。眨眼间他便被禁锢起来,不堪动弹。
见他被定。玄门中人放松警惕下来,应梦海从半空飞下,看着他:“以一敌万,旷古未有,今日你败局已定。再勉强,你非人之身也会魂飞魄散,放下仇恨,至此为止吧。”
“玄离含冤,”段景尘喊道,“北境早察鬼兵异动,上报皇室、玄门,无人理会!”
有不知什么身份的人插嘴道:“前尘往事,如今追究怕是太迟了吧!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或许迫不得已,谁人没有苦衷?”
段景尘睁大眼睛,尽显错愕与无辜。
从南境出来后,段景尘身份曝露,他意指皇城,更是放出为玄离门复仇,屠尽当年袖手旁观的皇室与玄门之语。
天下人不解当年玄离如何一败涂地,只以为是玄离不像传说一般无敌,以为鬼兵来袭凶猛而已。此事是闲来茶余饭后的谈资,供人是评头论足的角色。后北境冰封,鬼兵尽葬,这故事便也没了可以痛恨的仇敌。
久而久之,便没人记得了。
提起北境,只道那是一处极寒之地,冰雪连天。
如今旧事重提,所有人的心不安起来!托词众多。
段景尘还未继续说话,便又有人冠冕堂皇道:“你岂有恨他人不伸援手之理?要怪,就要怪你们自己无能,被鬼兵杀了个精光。”
段景尘:“境内有人和鬼兵勾结!腹背受敌,如何战?!”
众人惊诧。
段景尘隐下不易察觉的笑容,他不急,他要将此事层层剥开,他要所有人看看玄门与皇室的体面。城上传来了窃窃私语。
应梦海脸色难看:“你可有证据?”
段景尘苦笑,那人也已然魂飞魄散:“人证……不在了。”
应梦海:“那这便是猜测!你为了这个猜测弄成现在这样么?!”
段景尘:“我父亲亡于鹿崖关,一枪平北境,从荒芜中一创玄离,怎么会被鬼兵轻易打败?!斯祸被我师兄一力消灭,他们又怎么会是父亲的对手。这是我猜测?还是真的有内情?”
应梦海偷偷松了一口气。
“即便你父亲被害,鸣冤即可………”
“太偏执了!”
还有一些声援:“一定要彻查当年之事!我也觉得蹊跷来着!果然!”
“你说是不是其他宗门真的见死不救?”“很有可能!”
“为什么闹成这样……给自己弄得不人不鬼…即便查明真相,玄门也容不下你啦…”
嘈杂声中,段景尘看了应梦海脸上神色变幻,嗤笑了一声,突然换了一副冰冷的面孔,低声道:“………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也容不下玄门啊。”
这句话无人听到,段景尘仰起头,继续无辜的叫嚷:“我虽没有人证!但我有当年各个宗门送来的回信!证实父亲却将鬼兵异动的消息送往各州。而且我还有父亲至鹿崖关后送回的家书,上面,正写了当时与他接触的北境官员!而现在这些人都是当朝重臣!”
众人再次哗然。
应梦海盯着段景尘,太阳xue一蹦一蹦的——还真是失策了!
当时收留段景尘时,想着是天赐良机,套出了玄离门只他一人幸存的好消息,打上净山契咒,把人看在眼皮子底下,想他就算有所隐瞒筹谋也翻不出浪花,可不成想,这人还真有翻了天的能力。
不过幸而没查到底,交出几个凡人臣子也没什么,他开始打起圆场:“这子也曾在我宗门十年苦学,也有多少恩情在,我不计较你偷取养心玉一事,关于玄离门一事,我们从长计议。”
继续虚伪地沉稳道:“居高位者必有得失考量,当日也并非我们见死不救,其中原委,不宜在此解释。我定然给你一个答复,给众人一个真相。”
有人恭维:“是啊是啊,仙长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百姓。”
“哦?你给答复,看来你是清楚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段景尘接上应梦海的话,声音变了,他看了看天,雨马上就快落下来了,他道:“那敢请教师尊,何为地灵根?”
应梦海瞳孔收缩。
“天地灵气统归地灵根。然灵法高强者,牵引地灵。十二年前,四州地灵有虚弱之兆,而北境充沛。其实,也或许还有另一种猜测,四周地灵没有什么式微,而你们觊觎北境地灵,动了夺杀的邪念。”
有人站不脚了。
应梦海终于发现自己被这小子耍了,他知道地灵根的事!应梦海眼皮一抽,冷笑道:“你在胡说什么?”
段景尘指着他:“天地灵气滋养万物。可没了灵气如何,天地仍旧是天地,万物仍旧是万物,而你们这群靠着灵气过活的人,却不再是自己——你们在劫灵!在杀人给自己续法!鬼兵为何一夜之间冻死于风,便是因为灵气突灭,致使北境如此!而地灵根就藏于皇城之中,不信前去一看便知!”
周遭先是一片静默,应梦海发觉自己中了段景尘的计,他言语极其煽动真切,什么书信名单都是假的,段景尘就是为了诱出自己的冤情,让众人主持公道,而等他一旦摆上公正祥和的态度时,再回头狠狠咬他一口,让他自打脸面。
真正的看客们开始议论纷纷,更有远远观望者藏于角落,拿起了笔墨,将其一一抄录在册,这明日可将是头等新闻!最传奇的话本子!
地灵根已经遮掩不住了。这事也不止他净山宗,也不止他应梦海一人所为。在场的玄门长老,他们手上都沾着玄离的血,谁也逃脱不掉。应梦海后退半步,打算在段景尘面前闭嘴,以免话多错多,让他人来说话。
“我们亦是万民的避所!”是有人不可忍耐道,“没有我们,妖邪侵染,何来太平?!”
这话算是隐晦地认下了。段景尘笑道:“好啊,避所们,那你们是用什么法子害了我父亲,是不是就像今天这样?”
他看向眼前的人们,一个个庄重肃穆,一个个道貌岸然。
“站成一排,围攻他,对他说,他为生民而死,弃舍一身灵力。一边杀人,一边说着仁义的话。”段景尘说,“你们自己真的不恶心自己的么?”
“不如你亲自去问问他吧。”有人出手了,应梦海顺水推舟,看似阻挠,其实也发出一击,顺着衣袖挥出一张金黄符咒,段景尘阖起眼,似乎是放弃的样子,可没等这张符触碰在他身上,就听“轰”地一声,从皇宫内传来一声巨响。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