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候
段子湘在等他们。
这种感觉是段景尘带给他的,强烈的感应让他恍惚像是看到了垂老的子湘站在黄泉渡口,目眺黄泉尽头,拖着残老的身子为地府处理事务,换来的逗留时间,等待“家人”的归来。
玄离门弟子都在这儿了。段景尘担当得起少主之职,一人撑起整个玄离。而他身魂不往。
于沨眼中玄离的弟子还都是一群孩子,最小的才十三岁,最大不过二十三。而对于他们而言,这同样是漫长的一生,终于有了新的开始。
小弟子们聚在一起说笑起来,看了看对方的脸,摸了摸自己的身上,感叹永驻的年纪与世界的沧海桑田。
这一千年像黄粱一梦。不知外面世事,又似乎隐隐知道是谁救了自己。
人群中响起声音:“少主去了哪里?”
“对啊,是他收了我们,日日都能看见他,现在去了哪里?”
“我们活在他记忆里……我突然想起来,我们好像一直在重复着在山上的日子。”
“哎?还真是………”
在议论的人群之外,谢钦站在一旁,目光一直落在一个人身上,忽然,那人和他四目相对,向他来。
段殊亦还是那样英气的眉眼,看了看天,对他道:“这儿就是你生活的地方?”
谢钦摇了摇头,随后又点头:“离这里不远。”
段殊亦:“红星小区九号一单元?”
谢钦一愣:“你还记得?”
段殊亦点头:“那是这千百年来听到的最为不一样的一段话。当然记得很清楚。”
谢钦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他并非一个笨嘴拙舌的人,然而到了这段无始无终的小情劫面前,他心里总是涌动一些莫名的感觉,像是遗憾惋惜,始终有些没能说出口的情意哽在喉头。
如何说呢?
人鬼殊途。
谢钦停顿很久,说:“黄泉路很冷,”他脱下自己的外衣搭在她身上,“要小心,慢走。”
段殊亦又道:“多谢。”
时间到了,魂魄在阳间无法久留。
段殊亦倒退着向他挥手:“有时间,我会来找你的。”
谢钦怔了怔,虽然不清楚如何她能如何找他,但在心中却说了一声好。
“少主去了哪里?他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被问的于沨一时静默。停顿了很久,才说:“我和他迟一些再走。”
“为何不露面?之前日日都会见到他。”年幼的小师弟不明白。
段子霖看着师兄的神色,猜到了什么,催促说:“他自然是怕见我们一起离开,会在我们掉眼泪啦!看他那张脸看了一千年还没看够么?我是够了!”
响起笑声。
“少主一定是躲在哪里不敢露面啦!”
于沨脸上泛起淡淡的笑容。
“好啦!我们该走了!”段子霖组织着,他突然走过去,一把抱住了于沨,低声说,“师兄替我们和少主说声……谢谢。”
见他一拥师兄,师弟师妹们也都围了过去,紧紧抱着他,一声声叫着“师兄”。
于沨微微合眼,脸上带着浅笑,回应道:“谢谢。”
也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给了我们此生最美好的记忆,最坚固的信任,最单纯的感情。
灵光从于沨掌心挥散开,所有人身上染上柔黄色的星光,白色衣袍向上猎猎飞动。
英勇牺牲的少年们走向了轮回。
第一场新雪落在地面停留没有多久,很快与土地混在一起,人走过去,会踩一鞋底的泥巴。
大矿村本就荒芜,泥雪模糊脚印,这里像是被遗弃的角落。廊檐下,一对母女紧紧拥抱着。
于沨走到他们面前,蕴满灵力的手擡起,犹豫片刻后,放下了。他没有选择清除阿翘的记忆——有些看似不美好的东西,或许也不该遗忘。
毕竟这一刻,阿翘含着眼泪在说:“妈……你还记得我………”
于沨没再打扰她们,一阵风似的,回到了成衣铺。
城隍庙已经七零八落,于沨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定格成了一张寥落的画。
良久,他走回成衣铺,给于老调发了个消息后,躺在床上,合上了眼睛。
“已经第几天了?”
“五天了!!一点米水都没进,会不会死啊?”
“不会吧,他灵光护体,十五天不吃饭也没事。”
“那不醒怎么办?”
谢钦皱起眉头。
他也不知道怎能办。
大矿村一战之后,浮白道损失惨重,浑身丧尽修为的薛明真还有一口气,爬回了薛家从此关了招牌。
梁梧的魂魄被押着喝了半碗孟婆汤,据说回来之后记忆消失了一大半,人也变了个性格,活泼了不少。梁洪涛灵修消失,彻彻底底的风烛残年,然而坚持不懈地每天要吃无数补药,保住性命。
谢钦自己的父母也回来了,出于愧疚,给他带了一堆特产与明信片。谢钦本人信守承诺,事一毕,他找到何拐李想要给搭香堂,结果却被拒绝了,说是受不起。
谢钦还纳闷怎么狐仙不爱吃猪头肉了?后来才知道,自己这一遭走下来,涨了不少纯正的修为,与狐仙算得上“平起平坐”了。
于老调收到了于沨短信就回来了,看着满地狼藉,和昏睡的于沨,留下来照看他,然而于沨身上毫无外伤,可人一直不醒。
谢钦继续对于老调道:“我刚刚用醒人锣敲他好几下,还没醒!”
他去弹了下床前于沨的鼻息,还有气:“大战损耗心神元气,他可能也是在修复吧。”
于老调:“我看电视上演,人家都是什么找来最重要的人,在跟前说几句话,然后人就淌下一滴泪,起死回生了。”
谢钦:“…………”
谢钦:“那我学学段景尘讲话?”
于老调:“你不行!叫那个球来!”
说着,他蹲在地上看,在床底下看到了绿蘑偶,招手说:“你果然还在,出来吧。”
绿蘑偶瑟缩着不肯出来,仿佛于沨的床下是他最安全的地方。谢钦也跟着蹲下逗猫似的,用火腿肠给它引了出来,他道:“来,你说几段段景尘平常对于沨说的话。”
绿蘑偶被抱到于沨面前,看着这张沉睡的脸,像是联想到了什么,皱着表情,突然委屈得哭了。
谢钦:“………得,它也不行。三分的灵智,说也说不明白什么。”
于老调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把绿蘑偶扔在一边。可这绿蘑偶哭起来没完,一声接着一声,于老调嫌烦,想要给他弄出去,突然这小绿蘑偶开了金口,叫喊道:“于沨!!于沨!!!”
于老调:“…………”
跟电视剧里不一样呢?